史凡來到蘅蕪苑,見湘雲的病吃了幾服藥之後,已無大礙,也就放心了。見屋裡只有翠縷一人在照顧著,因而問了寶釵可好,才得知寶釵也病了,這兩天正在薛姨媽那兒休養著。
知道薛寶釵病了後,史凡便想著去探望一下這個寶姐姐,於是讓丫鬟茜雪帶上一些甜點,一起來到了薛姨媽的住處。
到了院門前,也不見一個人影兒,史凡輕輕地掀簾進去,徑直走進了裡間來。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隻散挽著簪兒,坐在炕裡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
“寶姐姐,你窩在炕上做什麽呢?”史凡問道。
寶釵見史凡進來了,這才放下了手裡的筆,轉過身來,答道:
“是史凡兄弟呀!我也沒做什麽,瞎畫有些玩意兒罷了!史凡兄弟有事?”
“沒啥,就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果然見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史凡想起上次在稻香村,林黛玉也是一臉的不悅,跑到李紈那兒告狀,莫非這次輪到薛寶釵被欺負了?便又問道:
“是不是寶玉衝撞你了?還是林妹妹又埋怨了你幾句,讓你不高興了?”
“瞧你說的,敢情林姑娘之前就有埋怨過我?”薛寶釵聽到史凡說了一個“又”,不解地問道。
史凡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急忙糾正道:
“哪有這回事兒,是我一時口誤,說錯了,寶姐姐可別往心裡去!不過,這麽說來,難道真是林妹妹把你惹得不高興了?”
“哪裡的話!你這個當兄弟的,怎麽存心想著妹妹們鬧翻呢!我這兩天沒出屋子,不過是因為那種病又發了,如此罷了!”薛寶釵笑道。
史凡這才想起,原著中,薛寶釵確實天生得了一種病,究竟是什麽樣的病,史凡卻一時想不起了,於是問道:
“妹妹到底是有什麽病,為什麽不請個大夫來看看,有病就得治,不是應該吃幾服藥,把病根除去才對嗎?”
“你是不知道呢,我可是再也不想吃藥了,之前為了這病請大夫吃藥,可是白花了不少銀子錢呢!不管什麽名醫仙藥,吃了一點也沒有見效。”薛寶釵有點兒自哀自憐,繼續說道:
“後來還虧了一個和尚,專治無名的病症,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我先天壯還不相乾,要是吃凡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個海上仙方兒,又給了一包末藥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他說犯了時吃一丸就好了。倒也奇怪,這倒效驗些。”
聽了薛寶釵說起這些,史凡這才想起,薛寶釵的這個病是特有的,正和她的脾性相稱,那海上仙方製成的藥丸也有一個獨特的名字,叫“冷香丸”。
而這“冷香丸”的方子更是怪得出奇,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
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一天曬乾,和在末藥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天落水十二錢,還要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
把這四樣水調勻了,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裡,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的時候兒,拿出來吃一丸,用一錢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史凡和薛寶釵說話的時候,丫鬟茜雪在倒廳裡跟其他丫鬟們聊著天。正聊得起興,忽然聽見外面薛姨媽問道:“誰在裡頭?”
茜雪忙出來答應了,
說道:“史公子聽說寶姑娘病了,便特意過來探望。” 史凡忙請了安,薛姨媽一把拉住,笑道:
“這麽冷天,難為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
說著,命人沏滾滾的茶來。
史凡想起薛蟠,因問:“最近可有薛大哥的音訊?”
“他現在是脫了韁的野馬的馬,之前住家時還天天在外逛不夠,如今放出去了,哪裡還記得家裡呢!”薛姨媽歎道。
史凡又問道:“姐姐可大安了?”
“可是呢,她在裡間不是,你剛才也瞧見了吧,老毛病了,都說好不了,哎!”
為了不打擾薛寶釵休息,史凡向薛姨媽告辭道:
“姨媽,我過幾天再來找寶姐姐玩,這會兒去看看其他幾位妹妹們,免得她們又說我偏愛寶姐姐一個。”
丫鬟們聽了不禁都笑出了聲。茜雪聞聲,便起身走到史凡的身邊,略待半刻,方欲跟著史凡一起出去,這時薛姨媽忽又笑道:
“你且站住,我有一件東西,你帶了去罷。”說著便叫:“香菱!”
茜雪聽了,又走回到薛姨媽身邊,且想會是什麽東西。史凡似乎想到了什麽,只見簾櫳響處,一個小丫頭進來,問:“太太叫我做什麽?”
薛姨媽道:“把那匣子裡的花兒拿來。”
香菱答應了,向那邊捧了個小錦匣兒來。
薛姨媽對茜雪說道:
“這是宮裡頭作的新鮮花樣兒堆紗花,十二枝。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舊了,何不給他們姐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得巧,正好你史公子又要去見幾位姑娘們,就讓你帶了去罷。給你珠大奶奶兩枝,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每位兩枝,再送林姑娘兩枝,剩下的這兩枝我暫且先留著,等會讓別的丫鬟給鳳姐兒那送去。”
茜雪聽了便道:“這麽漂亮的花兒怎麽不留著給寶姐姐戴呢?”
薛姨媽道:“寶丫頭怪著呢,她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這十支你且拿去吧!”
茜雪接過宮花,便隨著史凡一起來到了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的住處。
只見幾個小丫頭都在抱廈內默坐,聽著呼喚。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侍書二人,正掀簾子出來,手裡都捧著茶盤茶鍾,茜雪便知三位姑娘在一處坐著,跟著史凡也進入房內。
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圍棋,史凡說道:
“妹妹們可真是有閑情雅趣,寶姐姐一個人在屋裡病著,你們倒是玩得開心!”
“喲,是史凡兄弟呀!寶釵病了,我幾個當然是知道的,早幾天就去探望了。倒是你,還有功夫到我這兒串門來了!”探春可真是能說會道。
史凡趁機說道:
“那是當然了,我可是天天想著得空的時候,好好的找妹妹們玩樂玩樂。這不,我剛去看了寶姐姐,薛姨媽聽到我要過來,就讓我給妹妹們帶好東西來了呢!”
說著,便讓茜雪將宮花送上,迎春、探春二人忙住了棋,每人接過兩支宮花看了又看,這才命丫鬟們收了起來。
茜雪的手裡還剩下四支宮花,沒有見到惜春,便問:“四姑娘不在房裡,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
丫鬟們道:“在那屋裡不是?”茜雪聽了,便往這邊屋裡來。只見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兩個一處玩耍呢,見茜雪進來,便問她何事。
茜雪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裡正說著,明兒要剃了頭做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來,要剃了頭,可把花兒戴在那裡呢?”
說著,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收了。
史凡和三位妹妹們聊了一會,便告辭往林黛玉的住處去了。誰知,此時寶玉卻在黛玉的房中,史凡悄無聲息地走進屋裡,想看看他們兩個在做什麽。
不料,剛一進門就被寶玉和黛玉同時發現了,氣氛頓時尷尬了下來,史凡朝丫鬟茜雪努了一下嘴。茜雪會意,笑道:
“林姑娘,薛家姨太太叫我送花兒來了。”
寶玉此時泄了憤,也消了氣,問道:“什麽花兒?拿來我瞧瞧。”
寶玉伸手接過匣子來看,原來是兩枝宮製堆紗新巧的假花。黛玉隻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
“是單送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
茜雪說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
黛玉聽了冷笑道:“我就知道麽!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
茜雪聽了,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史凡知道林黛玉平日裡最見不慣薛寶釵,尤其是在賈寶玉面前提起,卻還故意說道:“寶姐姐身上不大好呢!”
寶玉聽了,頓時著急了起來,便和丫頭們說:“誰去瞧瞧,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問姨娘姐姐安,問姐姐是什麽病,吃什麽藥,我改日再親自去看她。”
史凡見林黛玉的臉色已經變樣了,心想又有好戲看了。
哪知,林黛玉卻突然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們愛幹嘛幹嘛去吧!”說著,頭也不回地進了裡屋。
史凡見寶玉心裡為難,推波助燃道:“反正林妹妹都生氣走了,寶兄弟也就別為難了,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寶姐姐?”
“也好,到時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史凡兄弟你想去,我只是陪著你去罷了!”
於是,史凡領著寶玉出了房門,剛剛跨出門檻,卻見寶玉又猶豫了一下。
寶玉心想,若從上房後角門過去,恐怕遇見別事纏繞,寧可繞個遠兒,到了穿堂兒,便向東北邊繞過廳後而去。
見寶玉已經下了決心去看薛寶釵,史凡悄悄地岔開道,又偷偷地回頭,往林黛玉的住處溜去了。史凡覺得林妹妹不能太封閉自己,而應該多和寶姐姐、寶玉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什麽的!
那邊,寶玉來至薛姨媽的住處,先進薛姨媽屋裡來,見薛姨媽打點針線與丫鬟們呢。
寶玉徑直來到裡屋,掀簾一步進去,看見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惟覺雅淡。
寶玉一面看,一面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看見寶玉進來,連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經大好了,多謝惦記著。”
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鶯兒:“倒茶來。”
之後,寶釵看起了寶玉頭上、身上的裝飾物。只見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捧珠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著五色蝴蝶鸞絛,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那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
這邊,史凡來到了林黛玉的住處,見林黛玉倚靠在窗邊的座椅上,黯然傷神。史凡猜測,林黛玉一定是在為賈寶玉對薛寶釵的關心而感到傷感。史凡決定,嘗試著去安慰安慰她,說道:
“林妹妹,你在想什麽呢?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的寶姐姐,對不對?”
“史凡兄弟,這話別人說得,你可說不得!”林黛玉一邊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邊回應道。
史凡心想,林黛玉喜歡逃避,又傲嬌得很,看來得雪上加霜,刺激她直面問題才是,於是激將道:
“林妹妹,就算你在這裡傷感也無濟於事啊,寶玉是不會看到的,因為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了。”
“什麽意思?”林黛玉想了下,又問:“寶玉去了哪裡?”
“林妹妹,你這麽聰明,難道想不到嗎?”史凡故意拖延著不說,讓林黛玉自己猜出來。
果然,林黛玉馬上就想到了,說道:“寶玉一定是去了寶姐姐那兒了吧!”
“是的,林妹妹,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史凡試探地問道。
然而,林黛玉並不領情,說道:“我才不去,與其看了心煩,不如視而不見。”
“林妹妹,難道你情願這樣坐以待斃?”說完,史凡發覺自己的話略微嚴重了些。
林黛玉看了史凡一眼,目光中露出詫異,說道:“不然史凡兄弟想我怎麽做,腿長在他的身上,我還能限制他去哪不成!就算我跟著他又能如何,管得住他的腿,管不住他的心!”
史凡無言反駁,敗下陣來,說道:
“既然如此,就不打擾林妹妹傷神了。不過,史凡兄弟還有一句話想說,妹妹興許根本就不懂寶玉的心。寶玉雖然對誰都好,但對林妹妹確實特別的。”
說完,史凡告辭了林黛玉,轉身離開前,他似乎看到了林黛玉臉色浮現出恍然的神態。原本,他想把原著中關於神瑛侍者和絳珠草的故事講給林黛玉聽,但還是作罷了。
史凡從林黛玉的住處走出,正好碰見了四處尋他的茜雪。
史凡和茜雪便再一次來到了薛寶釵住的梨香院。剛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裡邊傳來了寶釵的笑聲,說道:
“成日家說你的這塊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過,我今兒倒要瞧瞧。”
只見薛寶釵往賈寶玉的身邊挪近,寶玉亦湊過去,把掛在脖子上的玉從項上摘下來,遞在寶釵手內。
寶釵托在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史凡也不打攪他們,悄悄走進屋內,坐在了一旁,和他們一起仔細瞧著那塊玉。他知道,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幻相。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裡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發呆作什麽?”
鶯兒也嘻嘻的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象和姑娘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
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字?我也賞鑒賞鑒。”
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麽字。”
寶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麽瞧我的呢!”
寶釵被他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鏨上了,所以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麽趣兒?”
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裡面大紅襖兒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摘出來。
寶玉忙托著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字,兩面八個字,共成兩句吉讖。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和我的是一對兒。”
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
寶釵不等她說完,便嗔著:“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裡來。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
話猶未完,黛玉已搖搖擺擺的進來,寶玉等忙起身讓坐。
“林妹妹,你怎麽才來呀!”史凡此時也在屋裡,看見林黛玉的出現,一時欣喜,興奮的表情溢於言表。
哪知,史凡的這一聲歡呼,卻惹來了賈寶玉的冷冷一視。史凡表情鎮定,自覺屏蔽了賈寶玉的目光,而把視線鎖定在林黛玉的身上。
好戲又要上場了。
只聽見林黛玉看著寶玉,笑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
寶釵笑道:“這是怎麽說?”
黛玉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寶釵道:“這是什麽意思?”
黛玉道:“什麽意思呢,來呢一齊來,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明兒我來,間錯開了來,豈不天天有人來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熱鬧。姐姐有什麽不解的呢?”
寶玉因見她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襟褂子,便問:“下雪了麽?”
地下老婆們說:“下了這半日了。
寶玉道:“取了我的鬥篷來。”
黛玉便笑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走了!”
寶玉道:“我何曾說要去,不過拿來預備著。”
眼看就要到了吃飯時間, 這裡,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巧茶食,留他們喝茶吃果子。史凡一時半會兒也是舍不得走的,留在這裡有酒喝、有戲看,豈不美哉!
史凡問薛姨媽還有酒沒有,薛姨媽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暖熱了再拿上來。
這裡寶玉又說:“不必燙暖了,我隻愛喝冷的。”
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要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拿五髒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改了呢。快別吃那冷的了。”
寶玉聽這話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燙來方飲。黛玉磕著瓜子兒,隻管抿著嘴兒笑。
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來給黛玉送小手爐兒,黛玉因含笑問他說:
“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我了呢!”
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來的。”
黛玉接了,抱在懷中,笑道:
“也虧了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麽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
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也無回復之詞,隻嘻嘻的笑了一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理他。
史凡樂在其中,隻管喝酒聽戲不言語,心想,這林妹妹說出一句話來,果真是比刀子還利害,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
酒足飯飽之後,戲也就散場了。史凡從茜雪手上接了鬥篷披上,領著寶玉和林妹妹辭了薛姨媽,各自打道回府,丫頭們也跟著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