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山從一堆岩石旁顯露出身形。

　　憑借著神技縮地成寸，他在瞬間跨越了很遠的距離。

　　身後的黑暗中，滔天的無形氣息襲來。

　　這是屬於魔神的特殊氣息。

　　藐視眾生。

　　殺伐為樂。

　　感受著這氣息，顧青山卻沒有第一時間逃。

　　一雙利爪深深沒入岩壁，他單膝跪地，喘息不定。

　　這是上一世的氣息。

　　這是無法磨滅的記憶。

　　那些過往的畫面如潮水般撲面而來，而顧青山根本不願拒絕回憶。

　　有人帶著哭腔稟報:“顧將軍，先鋒軍遇上魔神，他們沒反應過來，全都被魔神殺掉了。”

　　“死了多少人?”

　　“三十萬！三十萬哪！顧將軍！”

　　嘶

　　顧青山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地底深處的寒氣被他吸入體內，勉強讓他恢復平靜。

　　順著神念的擴散，顧青山再次消失。

　　第二次縮地成寸！

　　倏忽間，顧青山出現在妖魔群中。

　　這裡的妖魔依然很多，且多數處於警戒狀態。

　　它們構建了層層防線。

　　畢竟後面就是黃泉，這一段通道是最後的路程。

　　妖魔們不允許任何靈魂體進入黃泉。

　　顧青山跌跌撞撞。

　　“死！”

　　他近乎失控的揮舞利爪。

　　鮮血漫空。

　　妖魔們爆發出一陣慘叫。

　　顧青山消失。

　　他從數百裡外的另一處妖魔陣地現身。

　　他不顧一切的朝前飛掠。

　　有的妖魔抬起頭，詫異的望向他。

　　但也只是如此罷了，沒有妖魔主動出手。

　　顧青山全力奔行了一段，突然跌倒，滾落在地上。

　　魔神的氣息如影隨形而至。

　　顧青山就像受了刺激一樣，封印在記憶深處的畫面猛然冒出來。

　　一座山。

　　山上，全是人類的屍體。

　　一副猙獰的巨大面孔，從山的另一邊探過來，注視著人族軍營。

　　“顧先生，快走，快走！”

　　“你們走，我是劍修，可以拖住它一會兒！”

　　一群人不由分說，擁上來抓住他，朝後拖去。

　　更多的甲衣將士擋在他面前，舉步迎向魔神。

　　“先生不能死，由我們來擋住它。”

　　“聽我號令，第一隊，上！”

　　“第二隊跟著！”

　　“衝啊，大家！“

　　“拚了！”

　　山一樣巨大的猙獰面孔徐徐張開嘴。

　　無數道人類的慘叫聲響起。

　　……

　　洞窟中的陣陣冰寒氣息襲來，喚醒了顧青山。

　　他抖動不止的身軀停住。

　　他猛的出聲。

　　“不！”

　　周圍的妖魔隻聽到利爪妖發出一道尖銳的嗚咽。

　　緊接著，利爪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妖魔們正覺得奇怪，突然一陣劇烈的痛楚襲來。

　　它們身首分離，死了一地。

　　利爪妖從所有妖魔面前消失。

　　數百裡外，它顯出身影。

　　黑暗深窟已經變成了平坦的通道，迎面而來的陰寒之氣幾乎能把人凍住。

　　地劍驟然出聲，用急促的語氣道:“我感受到了一股洶湧的神魔之力正在爆發，你要快一點逃！”

　　吼！

　　身後，漫長的黑暗通道內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整個洞窟內，湧起了一陣狂風。

　　最壞的結果出現了。

　　那一絲輕微的不對勁，還是讓魔神清醒了過來！

　　顧青山心中猛的一沉。

　　原路返回已經不可能了。

　　現在唯一的生路就是黃泉。

　　逃！

　　全力奔逃啊！

　　顧青山心中呼喊著，身形卻站著沒有動。

　　魔神的氣息更濃烈了。

　　前世那絕望的感覺包圍了他，撬開了他記憶的閥門。

　　一道聲音從記憶深處響起。

　　“什麽嘛，你這樣的人，也能當上人族指揮官?”

　　嬌憨的女聲響起。

　　“哦?你找到了最烈的酒?真是個傻小子……算了，本女王就勉為其難的跟你約會好了。”

　　火光飛遠，忽而又至。

　　傳訊符再次響起女孩的聲音。

　　“我在五七一號陣地，距離你有點遠，不過你願意的話，就來找我吧。”

　　“啊，對了，臭小子別忘記帶酒，我們得好好喝一場。”

　　恍惚間，泥土被炸的漫天飛起。

　　轟鳴！

　　慘叫！

　有人怒喝道:“顧青山，你不能去，那裡剛被魔神發現！”

　　他轉身就走。

　　有人從軍營追出來，大聲道:“顧將軍，快回來，那個地方肯定完蛋了。”

　　他全力趕路。

　　一生都未曾那樣拚命的趕路。

　　趕路！

　　最後他站在樹上，看著遠處五七一號陣地的滅世之焰。

　　火光照亮了他的雙眼。

　　火光熄滅了。

　　一切熄滅。

　　劇痛傳來。

　　“醒醒！顧青山。”

　　地劍從虛空中跳出來，拍打著他的肩。

　　顧青山清醒過來。

　　他從來不知道，地劍的聲音可以變得這麽急，這麽快。

　　“快逃啊，顧青山，魔神正在朝這裡移動。”

　　潮音劍懸空立在地劍旁邊。

　　它也發出焦急的嗡鳴。

　　是了，現在要逃。

　　要逃！

　　顧青山咬牙。

　　他突然飛起來，朝前掠出數丈。

　　不行，這樣逃不掉。

　　他放棄了飛掠，再次發動縮地成寸。

　　相對於移形換影來說，縮地成寸所消耗的靈力並不算太多。

　　所幸他現在是妖魔身軀，也不怕瞬移之後陷入怪堆。

　　他出現在妖魔堆中，緊接著消失。

　　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跨越了很遠，抵達了另一處妖魔把守的陣地。

　　顧青山似乎感覺到了什麽。

　　他不計靈力的使用縮地成寸，極速跨越大段大段的距離。

　　某一刻，顧青山頓住身形。

　　一團黑暗在他身後逼近，最終籠罩了他。

　　那是一隻長滿黑毛的巨型手臂。

　　手臂朝著顧青山猛然抓去。

　　顧青山瞬間消失。

　　但在他出現的前方，另一隻黑霧巨手正等著他。

　　黑霧之手迅速籠罩了整片通道，一把抓向顧青山。

　　“對方是魔神，快用我迎敵！”地劍急聲道。

　　“知道！”顧青山道。

　　顧青山握緊地劍，竭盡全力朝黑霧之手斬去。

　　秘劍，洪流。

　　這是一道威力巨大的秘劍。

　　浩瀚的劍芒如洪流一般衝出去，撞在黑霧之手上，卻隻斬出一道半人寬的縫隙。

　　顧青山側身從縫隙擠過去，隨著劍芒飛向前方。

　　吼！

　　不甘的憤怒之音，從深遠的洞窟後方傳來。

　　相隔太遠太遠。

　　魔神無法發揮真正實力。

　　顧青山衝出黑霧，根本不回頭，再次發動縮地成寸！

　　一眨眼，跨越數百裡的距離。

　　前方。

　　無窮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團昏黃的光芒。

　　那是洞窟的出口，它倒映著黃泉世界的微光！

　　顧青山身形消失，瞬間出現在出口。

　　他毫不猶豫的鑽進出口。

　　光亮瞬間擴大！

　　呼呼呼！

　　猛烈的風吹拂著，幾乎將顧青山整個人吹飛。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雲海。

　　顧青山發現自己正處於高空，不斷的朝下飛墜。

　　低頭望去，下方是望不到邊際的蒼茫大江。

　　江水昏黃，水流激越。

　　江面氤氳出一團團霧氣，飄飛升騰，形成朵朵陰雲。

　　顧青山身形一動，沒有滯空停留，反倒加快了速度，流星般朝下方墜去。

　　他解除了眾生同調，恢復自己本來模樣。

　　既然周圍沒有妖魔，那就不必再扮成妖魔的樣子。

　　萬一被黃泉的勢力發現，說不定還會誤傷。

　　飛行速度驟然加快。

　　後面有魔神追著，一分一秒都耽擱不起。

　　潮音劍飛出來，朝顧青山連連嗡鳴。

　　它似乎是在解釋什麽。

　　“我知道，那是傳說中的忘川，絕不能觸碰！”顧青山回應道。

　　忘川，在傳說中是任何存在都絕對不可涉足的江流。

　　除了地獄中的亡者，其他任何存在一旦進入忘川，就會忘記所有的前塵往事，靈魂被送入地獄或輪回。

　　這是屬於亡者的江。

　　這是黃泉最強大的法則。

　　潮音劍再次嗡鳴一聲。

　　一滴散發著昏黃氣息的水滴，從劍身浮現出來。

　　忘川之水。

　　黑袍骷髏歷經千幸萬苦，花費千年才得到的一滴忘川之水。

　　戰神操作界面上，迅速跳出來一行螢火小字。

　　“潮音劍請求你允許它煉化這一滴寶貴的忘川之水，以獲得忘川的承認。”

　　“潮音劍請求你使用1000魂力，幫助它煉化忘川之水。”

　　顧青山毫不猶豫道:“允許！”

　　霎
時間，昏黃水滴散開，化作一陣霧氣繚繞在潮音劍上。

　　叮！

　　“煉化完成，潮音劍將可以對忘川使用苦海皆渡。”

　　這下行了！

　　就算是魔神，也不敢進入忘川。

　　只要自己躲入忘川大江，就逃得了性命。

　　顧青山帶著雙劍，越過呼嘯的風，在雲層中穿梭，墜向忘川大江。

　　某一刻，身後傳來魔神的氣息。

　　充滿殺意，毀滅一切的氣息銜尾而來。

　　恍惚間，一個念頭無法抑製的湧上顧青山心間。

　　逃?

　　我在逃?

　　顧青山舉目四望。

　　高空。

　　劍。

　　大江。

　　烈風。

　　這一幕好熟悉。

　　記憶中最深的畫面浮現。

　　軍營。

　　甲衣撞擊地面的聲音，就像暴雨敲打大地，此起彼伏的響起。

　　數萬將士跪成一片。

　　“顧先生，我願同歸。”

　　“同歸。”

　　“我願以我之血，與先生同歸。”

　　一道道聲音響起，漸漸變得響亮。

　　無數道慷慨激昂的聲音，化作了光芒，融入劍陣。

　　他迎著風，飛上高空。

　　然後

　　嗡！

　　潮音劍發出急劇的嗡鳴。

　　顧青山清醒過來。

　　他抬頭望去。

　　七八條巨大的手臂憑空出現在半空。

　　這些手臂或長或短，或冒著森森寒氣，或通體散發著慘綠毒霧。

　　它們衝著顧青山抓來。

　　“潮音！”顧青山大聲道。

　　他突然一閃，憑空越過大范圍的距離。

　　再次出現之時，顧青山距離江面僅僅只剩數百米。

　　潮音劍一振。

　　昏黃之光如燃燒的火焰，從劍身冒出來。

　　顧青山手持潮音，一指浩瀚大江。

　　忘川江水分開，為他預留出一條進入江底的通道。

　　忘川接受了他。

　　接下來，顧青山只要進入江中，就安全了。

　　絲毫不停留，顧青山身形極速飛墜，徑直落向忘川。

　　五百米。

　　兩百米。

　　三十米。

　　到了！

　　顧青山抵達忘川江面，停在江水上。

　　“怎麽了?快躲進去啊。”地劍嗡嗡道。

　　顧青山默然立住。

　　江風吹散了他的頭髮，吹得他衣袂亂舞。

　　他始終不動。

　　一隻魔神手臂尾隨而至。

　　巨掌撐開，迎著顧青山抓下來。

　　顧青山消失，出現在巨掌上方，掄著地劍拍下。

　　“啊啊啊啊啊！”

　　他怒吼著，將魔神手臂狠狠拍入忘川江水。

　　巨型手臂被拍了一下，安然無恙。

　　但是當它接觸到忘川江水，立刻開始驚惶掙扎。

　　沒有用。

　　這可是忘川。

　　黃泉的法則凝聚於此。

　　魔神巨臂動了兩下，就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它緩緩沉入忘川江底。

　　顧青山看著這一幕，輕輕點頭。

　　忘川是不能沾染的，否則就是魔神也要吃大虧。

　　似乎是察覺了這種狀況，天空上所有魔神手臂消失。

　　在遠遠的高空之上。

　　巨人的臉從洞窟中探出來，惡狠狠的四下探尋。

　　他看著下方昏黃的忘川江水。

　　忘川之水洶湧澎湃，如箭離弦，如馬脫韁，永不休歇的奔流著。

　　那個螻蟻般的人類站在忘川江面，面上連一絲恐懼都沒有。

　　巨人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

　　自己竟然讓一個螻蟻般的靈魂通過了黑暗洞窟。

　　就算自己睡著了，也絕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那個渺小的人類還廢掉了自己一隻手臂。

　　“明明只是一個卑微的靈魂，怎麽從我身邊溜過去的?”

　　巨人想不通。

　　他索性不再想下去。

　　反正抓住對方後，通過咀嚼對方的靈魂，它可以獲知對方的一切記憶。

　　只要獲得了記憶，巨人就立刻能弄清楚原委。

　　一念及此，巨人迎風而下。

　　數十條功能各異的手臂從身上飛出去，繞著巨人來回飛舞。

　　巨人的速度，幾乎不比顧青山的縮地成寸慢多少。

　　它全力衝向那個人類。

　　顧青山抬頭看著魔神漸漸逼近。

　　他沒有動。

　　直到魔神進入他的神念范圍，他這才揮動潮音劍。

　　滔滔江水朝兩邊分開。

　　顧青山落了下去。

流動的江水讓開了一片空間，以保證他身周沒有一滴水。

　　“不，卑賤的人族靈魂，我要你的記憶！”

　　巨人咆哮道。

　　顧青山沉入江水。

　　一直沉下去。

　　某一刻

　　顧青山突然出現在半空。

　　而巨人帶著所有的手臂，出現於一片奇異的空間之中。

　　這片空間沒有一滴水。

　　整個忘川所有的水流，都避開了這裡。

　　昏黃流動的水，在巨人身上映照出一片舞動的光。

　　這一幕僅僅存在了一瞬間。

　　苦海皆渡，不渡魔神。

　　忘川合攏。

　　奔流的江面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魔神在其中掙扎。

　　但是沒有用。

　　這是黃泉最偉大的法則。

　　這是忘記一切，斷離生死的輪回之水。

　　僅僅兩息的功夫，魔神就不再掙扎。

　　顧青山懸浮於江面上，靜靜觀看著這一幕。

　　須臾間。

　　魔神的屍體浮上來。

　　顧青山看著魔神的屍體，默了一會兒。

　　某一刻，他輕聲道:“記憶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不能給你。”

　　他從儲物袋取出一瓶陳年好酒。

　　瓶塞打開，酒香四溢。

　　顧青山松手。

　　一樽陳釀，落入忘川大江，在魔神屍體旁浮浮沉沉。

　　“敬你們所有人。”

　　顧青山仰著頭，停了一會兒，等風吹乾臉上的濕潤。

　　“大家放心，這一世由我來護佑你們。”

　　“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