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山覺得自己選對了。

身為黃泉的神靈，選擇黃泉世界，在忘川上渡劫。

這是一件合理的事。

根本不算取巧。

他站在老者面前，笑著說道:“老先生，你看，我們能化乾戈為玉帛嗎?”

老者盯著他。

他將手中的鎮獄鬼王杖晃了晃。

靜了一息。

“哈哈哈哈，”老者突然仰天狂笑，大聲道:“你看你看，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其實我只是想考驗閣下在面對困難時的品格。”

“然後呢?”顧青山問。

“閣下乃謙謙君子，玉潔松貞、溫文爾雅、光明磊落、德厚流光、不同流俗、冰清玉潔。”

老頭兒搖晃著頭，隨著權杖的晃動而晃動，口中飛快的說出一長串詞。

“恩，原來如此。”顧青山滿意的點頭道。

地劍在他識海中，悄悄的道:“山女，潮音，可能你們不知道，這老頭誇了這麽多，隻誇對了一個詞。”

山女不自覺的問:“哪一個詞?”

地劍正要說，卻被一柄劍狠狠的拍飛。

“別聽這家夥瞎說。”

洛冰璃打著哈欠，慵懶的說道。

——她睡醒了。

“這情形是怎麽回事?”她問道。

“說來話長……”山女慢慢跟她講了起來。

大樹上，顧青山自然知道識海中發生的事，不過現在他懶得去管地劍。

顧青山望向老者，說道:“跟我講講你的生平，然後我送你投胎。”

“啊，多謝道友，我是南華道界的人，出生之後沒有靈根，不得已……”

老者講了一會兒。

顧青山聽完，又問道:“最近有人來進行過聖選嗎?”

“最近幾千年根本沒有，黃泉道是很偏的世界，而且與死人有關，不討喜，所以我們見了你，才有些失了分寸。”老者如實道。

顧青山點頭道:“再見。”

長劍一揮。

纏繞在老者脖頸上的蔓藤被斬斷。

老者從樹上滾落下去，掉在滾滾江水之中，很快就看不見了。

顧青山沿著樹枝繼續向上攀爬。

天地間落在他身上的那種感應再次出現。

這一次，又比前兩次更強。

顧青山忍不住停下來，朝樹頂望去。

——望不到樹頂，大樹的枝乾一直深入昏黃的雲層之中，看不到盡頭。

他走到第四具吊著的屍體面前。

那屍體也是個女子，率先開口道:“我能不能留在這裡?”

“為什麽。”顧青山問。

“因為我喜歡這裡。”女子道。

“不，因為前面的人都死了，如果再有人來渡劫，第一個收好處的是你。”顧青山道。

女子呆了呆。

顧青山問道:“可是你都吊死在這裡了，你收取好處之後又能如何呢?”

女子囁嚅著沒說話。

顧青山將鎮獄鬼王杖輕輕搭在對方肩膀上。

“放心，我不喜歡威脅人，如果你真的不願意說，我也可以體諒。”他說道。

女子露出淒婉之色，低聲道:“多謝。”

“那麽我們換個問題——在無數的歲月之中，一直作為屍體吊在這裡，有什麽好留戀的?”顧青山道。

女子道:“這裡避開了末日，永遠不會毀滅，我可以一直在這裡存在。”

顧青山看著她。

女子低頭道:“真的，我不願意離開，但我可以讓你過去。”

“不用了。”顧青山道。

女子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

她整個身軀散成粉碎的霧氣，被黑色的權杖徹底吸了進去。

吱……吱……

權杖發出輕微的咀嚼聲。

風吹過，江水橫流，整顆樹上，再無其他聲音。

死屍們噤若寒蟬。

它們能感受到那柄權杖上的力量。

那是來自黃泉的法則之力，能徹底決定它們的命運！

顧青山等權杖吃完，這才輕聲道:“誰若再騙我，下場一樣。”

一具死屍突然道:“你就這樣對待一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女修?”

顧青山反問道:“放著投胎都不去，也叫求生不得?”

那死屍一時語塞。

另一具死屍卻道:“如果她真的是為了在這裡躲避末日呢?”

顧青山道:“黃泉可以避開末日?誰認為這件事是真的?”

——他親生經歷過黃泉之劫，自然知道剛才那女屍是在騙他。

死屍們都不說話。

到了現在，它們完全摸不清這名渡劫者的底細，不敢隨意冒險。

顧青山搖搖頭，無奈的大聲道:“夥計們，搞清楚情況啊，這裡是黃泉，不是善堂，你們說話好歹講一講誠信，尊重一下我這個鬼王。”

“不尊重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尊重。”

他越過那女屍原本的位置，繼續朝上爬。

不一會兒，他來到另一具死屍面前。

“這位道友，為什麽會有人願意留在這顆樹上?”顧青山道。

那死屍哆嗦著道:“如果很久沒有人渡劫成功，黃泉的法則就會聚攏過來，滋養這顆樹，我們也會得到相應的好處。”

“什麽好處?”

顧青山說著，將鎮獄鬼王杖輕輕壓在對方肩膀上。

死屍連忙道:“我們會獲得力量——這數千年來，我們已經獲得了許多黃泉的專屬能力，等到有一天，黃泉被末日毀滅，我們就可以帶著這些力量逃出去。”

顧青山道:“原來如此，你們吸收了黃泉的力量，卻反過來滅殺登樹的渡劫者，不讓任何渡劫者登上樹冠。”

那死屍臉上露出迷惘之色，說:“這就是渡劫的規則，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越強，渡劫者想爬上樹冠的可能性就越小，說實話，我們也不清楚規則為什麽要這樣設置。”

顧青山想了一會兒，抽出長劍一揮。

那死屍落入忘川，消失不見。

顧青山繼續攀爬。

他不再問死屍們任何問題，只是一直往上攀爬。

天地法則不斷降臨，在他身上產生越來越強的感應。

兩個時辰後，他終於爬上了樹冠。

這裡已經穿過雲層，處於天空的深處。

長風漫漫。

一片雲海。

顧青山低頭望去。

整顆樹上，再也沒有任何死屍。

深黃色的霧氣漸漸彌漫，將整顆樹籠罩。

天地間的感應已經強到了極致，如同光輝一樣將他映襯如神。

一股明悟再次出現在心間。

“傳承?原來只有到樹頂了，才需要驗證傳承嗎?”

顧青山喃喃自語。

“你打算怎麽驗證?”地劍問道。

“我記得成為星河聖人，要凝結靈德天書和功德善書，應該就是現在了。”顧青山道。

他握緊拳頭，朝著天空深處轟出了一記不周·山之傀。

等了數息。

天空深處，漸漸傳來劃過風產生的嘯音。

顧青山定睛望去。

只見一座塌陷的宮殿從天而落。

這座宮殿在距離大樹數百米外徹底崩散。

數不清的磚瓦徹底散開，卻沒有墜入雲海之下。

這些磚瓦凝空形成了一張巨大的面孔。

——卻是一個獨角鬼怪的樣子。

這鬼怪俯瞰著顧青山，發出轟隆隆的聲音:

“原來是黃泉的鬼王，六界神山之主，你竟然能傳承到‘不周’，一定歷經過無數的艱辛戰鬥。”

顧青山沒法說什麽，只能點頭應是。

說到底，他也算是在最凶險的境地裡，獲得了“不周”的傳承。

當初擊殺那個大墓中的怪物，以戰神界面的話來說就是:

“你完成了不可能的擊殺——本次擊殺相當於塵埃浮遊之蟲殺死了一頭巨龍。 ”

而那個怪物的靈魂奪舍，又屬於惡鬼們的技藝。

——這樣說來，一直在設法謀奪這份傳承的，應該是惡鬼世界。

最終卻被顧青山得到了。

獨角鬼怪注視著顧青山，嗡聲道:

“你所具備的身份，以及你所完成的那些事，是舉世罕見的。”

“——看來黃泉世界的聖選可以結束了。”

隨著它的這句話，整個黃泉世界開始崩潰。

幾乎隻用了一秒鍾的時間，黃泉世界消失不見，連帶著那顆大樹也徹底消失。

虛空之中，只剩下一枚昏黃的珠子。

顧青山站在空白的虛空中，抱拳道:“請問閣下是哪一位?”

那獨角鬼怪道:“不必問我，我即將消弭於今日，但我會留下一絲本源，為以後的修行者維持聖選。”

它呼出一口昏黃之霧。

一個影影憧憧的黃泉世界再次出現。

那枚昏黃的珠子卻徑直飛至顧青山面前。

“拿著這個珠子，這才是真正的聖選之珠。”獨角鬼怪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屬於星河聖人的靈德天書和功德善書呢?”顧青山不明白的說。

獨角鬼怪臉上的磚瓦漸漸掉落、化作風煙，再也看不見。

“那是普通修行者的事，與你無關。”

“你是六道戰爭之主中的一位，有資格參與新時代的六道爭雄。”

“六道被打碎過一次……”

“不要……讓它……再碎……”

獨角鬼怪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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