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凝視躺在床上的韋斯萊·霸王許久，紫發老婦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小燕藍色的瞳孔直視著那個紫發的身影，她在等一個解釋。

　　“並非我不想救，如果真的不想救的話當年也就不會幫助你們了……只是他的記憶為何全部回來了?”紫發老婦人的聲音有些無奈，“我們當年跟你們說過，這樣的儀式一旦實行之後就不能讓他擁有太長時間的記憶，那對他來說只是痛苦的源泉而已，回憶越多，痛苦越烈。尤其召回全部的記憶，否則儀式就會無效化，他本該遭受但被壓製的痛苦就會成百上千倍地爆發出來。現在救醒……這不是在害他嗎，他的昏迷是當年最後一道保險措施……他所遭受的痛苦早已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如果不讓他昏迷的話整個人都會崩潰的。可是現在，唉……不如趁他還沒有受罪的時候讓他安心地去吧。”

　　記憶……是在害他！難怪會有人時不時地抽取王子身上的記憶，不是漫無人性的實驗，不是無人守護的棄子，先王的那道命令，早已延續了百年至今。

　　“那為什麽他還要時不時地尋找記憶，為什麽還要讓他去尋找記憶，為什麽不去阻止他，為什麽還要讓他遭受這樣的痛苦。”李二站了出來，輕聲問道。

　　小燕看了他一眼，起先是恨不得飲血啖肉的凶狠，連雙手都控制不住地顫抖，但當她看到李二臉上漸漸流出的淚痕的時候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對他笑笑:“攔不住的，攔不住的。我試過了，成百上千次，成百上千次狠心地阻攔封鎖，甚至派人打壓輕賤他，就算我心裡難受，但只要想到這樣的方式也許能夠減少霸王的痛苦，我也願意陪著他一起經受。可是……”小燕仰天閉上眼睛，“攔不住的，攔不住的。霸王想要做成的事我是攔不住的。不管是他失去記憶前還是失去記憶後，在他面前，我從來都是一層薄紗圍成的網，企圖網住風的方向。

　　每一次，他都能找到一些記憶，都能想起一些事，然後在身體上的傷痕累累之中，在精神上的痛苦不堪中失去意識。”

　　“每一次都是那個笑容，那個讓我心碎的笑容，那個仿佛在說:‘小燕我想你了。小燕對不起。’的笑容！”

　　“每一次，我都是看見他倒在我的面前生死不知。”

　　“我能花費百年來控制這個國家，我能讓這個國家換上我的名號，我能培養出無懼死亡的軍隊，我能戰無不勝攻克敵軍一道道防線，我能放聲高歌翩翩起舞，我能巧笑嫣然傾人國城……可我救不了這個傻瓜，這個無視我和大哥計劃跑來救我，即使是魔鬼在前也敢怒吼:可敢與我一戰！的傻瓜;這個長著紅色頭髮，從來不知悲觀為何物的傻瓜;這個喜歡藍天白雲和農田，想著和我生下一莊園的小寶寶的傻瓜;我救不了這一個，這一個笑容隻為我而開的傻瓜……”

　　“我拒絕不了他，我拒絕不了他說過的:‘讓我一直活著，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要離開我，不要讓我忘記你。’。”

　　“我知道的，從那天他不顧哥哥的嚴令，隻身斬開十萬軍，渾身浴血地站在我面前靦腆地笑著，拿起路旁的雜草慌亂地擦著身上的血跡，然後輕輕地說著:‘我來了。’的時候我就知道的，我再也拒絕不了他……”

　　……

　　眾人盡皆默然，他們想不到武威公主和霸王將軍的故事的真實情況竟是如此曲折動人，也想不到“快樂王子”計劃的推行者就是實驗品本身，

更是傾佩武威公主百年不移的守候，最難搞懂的就是霸王每一次記憶不惜一切追尋著的執著。　　也許很多人一生就像霸王的一次記憶，窮盡全部生命力追尋著的東西，在得到之後才發現原來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千百次記憶的重置，也許對於霸王本人來說正是千百次生命的輪回，他始終追尋著的，就是在自己真正是自己的時候對著身邊的那個人說一聲:“我好想你。”

　　沒有人問為什麽不銷毀水晶球這樣的蠢事，早在進到工坊之前紫發老婦人就和他們解釋了，小燕掌握著的記憶剝奪的本質其實是封印，它能在不傷害受術者的前提下讓受術者失去這段記憶，只要妥善保管好這個水晶球，不讓受術者再得到記憶，也就相當於永久的刪除。如果破碎水晶球，封印崩潰，整個人的精神也會受到極大的衝擊，有很大的幾率會失去自己作為人的本性，簡而言之……失了智，也就是，變成白癡。

　　藍發的身影一邊說著，一邊踱步到了李二跟前，單手掐著他的脖子，漸漸發力力將他舉起，小隊眾人見狀想要衝上前，掙扎著，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不知是那個紫發的老妖婆還是這個藍發的小燕的怪異能力。唯一掙脫束縛想要衝上前的黑發小水也被紫發的老妖婆遙遙定住，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尖銳聲音。

　　小燕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只是清澈的淚滴接連不斷地從眼縫之中流出:“我知道霸王起先拜托過你們幫他尋找過記憶，我知道主要的行動力是你。我原本想著只是和前幾百次一樣找到部分零散的記憶讓他陷入沉睡而已，雖然陷入生生離別，雖然被愛人忘記……但總還是有著希望，我遭受一些離別的痛苦也沒什麽，這根本及不上霸王哥哥遭受的千萬分之一……可是你——將這一切都破壞了，你毀滅了我們的希望！”小燕的眼睛猛地睜開，臉色猙獰，眼球之中布滿血絲，“你讓霸王哥哥永遠都得遭受那種無法忍受的痛苦，那種常人無法承其萬一的痛苦！他再也不會醒來，他再也不會記得我，他在也不會想起我，他再也不能看見我……你毀了我們的一切！”

　　小燕的瘋狂被紫發老婦人盡收眼底， 她什麽都沒說，眼神也沒有從小燕的身上移開過，站在一旁的白發小男孩則是無聊地打起了哈欠:“啊~~~——”

　　“咳、咳、咳……”李二呼吸困難，臉色變得通紅，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並非無力反抗，只是他不想反抗。

　　不知者無罪，從來隻適合調侃，不該用來開脫。不管李二怎麽為自己辯解，他都過不去心中的那一關。再怎麽無罪，你犯過的錯，一直都在，一直都有人承受著苦果。你又怎可逍遙事外……

　　“嘶——嘶——嘶……”小水的聲線之中傳來沙啞的哭號，她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大，全身變得通紅，仿佛血脈已經沸騰，血管中奔流著的是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正在這時，被束縛住的眾人猛地感覺渾身壓力一輕，小水卻已經衝了出去，腳步踏得青銅澆灌的地面留下了一個個小巧的腳印，腳掌中的紋路清晰可辨——鞋子早就被印在了第一雙腳印之中。

　　小水飛奔之間，“咚咚咚……”連成了一條線。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看起來有些好看的藍發身影，只要把他從她的手上奪過就好了，只要保護好他就好了，只要擊飛她就好了。

　　“唔！”一聲悶哼響起，小水被一陣巧勁送回了紫發老婦人身旁，擋住她的人甩甩手，伸過另一隻手，也不見怎麽用力，就又將李二拋到了小水的方向。

　　這雙手變幻著位置，百轉千回，最後，緊緊地抱住了那個面目猙獰的藍發女子。

　　“我來了。對不起，我想你。”

　　那藍發的人，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