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老國王和那位美麗公主來說，在這樣環境下的這樣的情形究竟是好是壞呢?李二並非當事人，他無法也沒有資格來評判這樣的奇特關系。

　但要論他不成熟的主觀想法的話，這樣昏暗的世界裡，一個封住了自己嘴唇的女人和一個已經化身為怪物的老人以這樣的方式來互相慰藉，這無疑是要好過兩者以正常人的姿態交談卻無法感受到那種屬於正常人的親情。

　究竟是不是——李二也無法評判，在他看來，除了當事人之外沒有人擁有這樣的資格——但李二認為，如果一對父女的身份分別是一個國家的國王和一個國家的公主，那麽他們就很少有正常人之間的親人的親昵。

　扮演不同的身份都不是那麽容易的，這需要付出一些代價。有的代價可以接受，有的代價卻高昂得出人意料。對於一個國王和公主而言，他們是父女的身份，卻無法按照普通的父女一樣生活，為了維護王室的驕傲，這是不得不做的事。

　拉維斯小心地清理著老國王的皮毛，他也是舒服得躺下，那種姿態和一個正躺在太陽底下曬著陽光的老人沒什麽不同，老國王連那種說話的懶洋洋的語氣都極其相似:“唉，謝謝你啦，拉維斯。能一直看看你已經算是我難得的慰藉了。”

　拉維斯的神情很專注，似乎沒有聽到老國王的話一般，李二不由得想到，難道拉維斯的聽力也已經喪失了嗎?

　可是老國王並沒有在意太多拉維斯的反應，或許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拉維斯不會對自己的話產生太多的反應。

　“唉……老了呀。一個被人稱之為國王的老家夥和那些在街道上曬著太陽的老家夥又有什麽不同呢?我們都會在晴朗的天氣裡出來走走，很容易就感到疲憊，不得不在太陽下曬著太陽。唯一不同的也只有我們曬太陽的地點啦，他們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絲毫不會害怕別人的目光，我可不行啦！除了不得不去的時候，在太多人的面前顯露自己的軟弱姿態……那種時刻我一想到就會緊張得發抖！”

　“那就是為什麽我只能在城堡旁的花園中躺著曬太陽啦，可是有時候呀……拉維斯，有時候我很羨慕那些老頭子。我們的年齡差不多，我也知道他們或許會羨慕我美味的食物和舒服的被褥，可是這一點對於我們這種年齡的老人來說的助益也沒有多大呀！不論是穿著華貴的衣物還是破舊的衣服都無法增添更多的陽光帶來的溫暖，我們曬太陽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拉維斯已經梳理好了老國王身上大部分的區域，現在在梳理面部的毛發。

　或許是因為被弄得有些癢了，老國王打了個噴嚏。

　他饒有趣味地說道:“那個惡魔也是挺有意思的，你說是嗎，拉維斯。你看呀，我的身體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卻依然會感覺到疼痛和癢，剛才甚至還打了個噴嚏——怪物會感覺到疼痛嗎?如果從這個層面上來講的話，我說不定還能算是個人類呢。”

　拉維斯始終沒有回應，老國王也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他依舊興致勃勃地談論著自己曾經的生活。

　“說道太陽，那就不得不抱怨一下啦。抱歉啦，拉維斯，現在還需要你聽這個老頭子無聊的牢騷。那個惡魔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這裡竟然沒有太陽！一個老人一天的勞累或是從黑夜中度過了一整晚之後的最大奢望也就是在太陽裡曬曬，感受一下那種溫暖的感覺……可是這些現在都不行啦！這裡可沒有太陽，連月光也沒有。”

　“我待在那個鐵籠裡的時候……啊，說到這點，我不得不為我身上的味道道歉。在一位女士面前展現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一種不雅的行為，但是呀，拉維斯，請原諒我吧，獅子的利爪在進攻方面或許有極大的優勢，可是一旦涉及到清理自身這種精細的活計的時候就極其笨拙。”

　“鐵籠中的生活……說實話，習慣了的話和在宮殿之中並無太大差別，我在想那些平民們是否也是這樣呢?國王的生活看似要優越不少，但實際上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啊，謝謝你，鼻子那邊請用點力。”

　拉維斯依舊沒有太大的反應，但李二分明看到她的梳子在經過鼻子的時候加大了力氣。

　拉維斯是聽得到的?

　李二在一旁看著老國王舒服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這個時候他雙眼的傷口似乎因此被崩裂，老國王輕聲嘶了一下，但沒有更大的反應，拉維斯仔細地為老國王清理了一番。

　清潔之後，拉維斯並沒有像先前一樣直接離開，而是輕輕撫摸著老國王背上的獅毛，而後才是慢慢地離開。

　老國王就這樣趴在地上，等到拉維斯離開消失在黑暗之中之後，李二才慢慢地上前。

　老國王一開始並沒有明顯的反應，他的身體隨著明顯的呼吸一起一伏，眼皮似乎也輕輕合上，但當李二一靠近的時候他的呼吸驟然停止，像是屏息正在警惕著什麽。

　“誰?”

　一種奇怪的感覺穿過了李二的身體，難道在這樣一個世界裡通行無阻的仍然是和現實世界一般的語言嗎?

　李二輕輕咳了幾下，他在組織著語言，但最後還是乾巴巴地開口了:“再次見到您非常高興，我如約前來了。”

　李二一開口的時候老國王一定就已經分辨出了他的身份，因為獅子的身體松懈下來了，原先緊繃著的背部也顯得柔和。

　“是那個年輕人呀，快過來吧！說實話，您能夠如約前來也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曾經遇到過許多個來到這個世界的人，但離開之後再回來的卻不多。願意回來的那些人無一不是在原先的世界裡失去了很多東西……可您真的不像是這一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您口中所說的失去了許多東西的人沒有太大的差別……”李二說這話的時候想到的是突如其來被拋入這個世界，又遇到了小水，卻最終分離，“但與他們相比我似乎要幸運得多，我不必進入這個世界來解決問題，我已經得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不過巧的是，這個世界是我必須經歷的一部分。”

　老國王似乎挪動了一下位置:“來吧，坐這兒。看來你要找回的東西一定不簡單……充斥著這個世界的冥魂之力可不是什麽能夠輕易應付得來的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