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的方向是晴雪城，傳說中的聖城。”普利斯特說道，“據說我在那裡長大，不過記不太清了。騎士團成員滿了七歲就會被送下山當作士兵訓練。”

　黑暗中的四人身上亮著的是微微的白光，猶如普利斯特此時的內心一般不時閃爍。

　今夜沒有了火堆的劈啪作響，安靜的曠野之中傳來的是“沙沙”的細碎聲音，像是風吹樹葉，但更輕微。荒原沒有樹葉，這個生命的響動來自無數從地底下爬出黑色甲蟲，它們的名字是利弗爾，是“生命的使者”。

　黑色的生命在黑暗之中流動，如同光明之中蓬勃伸延的枝丫，同樣是自地底下生發而出，不同的是它們生命的方向，黑暗中的如同夜色一般鋪滿大地，光明中的向往最亮的那個光。利弗爾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這片荒漠之中頑強生長的植物，細小的、流動的黑色植物生命。

　普利斯特把手輕輕放在地面上，潮水般的黑色從他手上流過，猶如從大地上流過，他柔聲道:“生命真的生來就被規定要去做什麽嗎?或許吧。但對於一個個生命本身來說，它想做什麽不應該是遵循著自己的欲望嗎?誰又有這種資格來評判一種生命的好壞?神一定不行，如果他不愛所有的生命又為何會被稱之為神;既然他愛所有的生命就一定不會評判出好壞——所有的生命不必更高大的那些卑微。一個生命按照它最原始的欲望選擇了最適合它自己的道路又有什麽不好呢?”

　“我們就像這些小蟲子一樣，被欲望所駆動，朝著未知的方向前進著。我們不會恐懼因為我們不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隻，我們只要跟隨著前人留下來的智慧和經驗就足以應付這個世界。我總以為會有人告訴我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前後左右的同伴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我獨自在原地無助地打轉——呵，誰又能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走在最前面的那一隻呢?”

　“你們……有過信仰嗎?”

　普利斯特的話題不知何時轉回了李二三人身上，他在這時將他們當做了平等的對象。

　或許年齡真的能給人帶來一些優勢，但在面臨困惑的時候，滿臉胡須的大漢並不會比更年輕的孩子好上多少，只是他們可以用恰到好處地偽裝將這個問題擱置，隨後再依靠自己豐富的人生經驗加以解決——只要解決了就行。

　但或許是因為黑夜削弱的不只是人的視線，還有強硬的偽裝，又或許是因為普利斯特的困惑已經緊急到了擱置不得的程度，他向眼前這三個更年輕的人拋出了自己的疑惑。並非只有答案能夠使人得到安慰，在面對同樣的問題時，不同的疑惑和焦慮能夠相互緩解。

　曼吉克斯率先開口:“我們的村子中也有神，是酒神。奧尤杜人世世代代希望達到的是自然的平衡和靈魂的寧靜，因此我們時常冥想，探尋心中的答案。我們還會借助酒來和先祖之靈交流，更是和自己的靈魂交流。但如果真的要嚴格地說是信仰的話，我信仰的或許就是平衡之道，我們並不信仰具體的神。這或許也和我們見到過神有關，但他更像是我們的守護者，我們信奉他，他庇護我們，我們在自然的平衡之中找到心靈的寧靜。”

　普利斯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顯然還不夠，他想聽到的是更多的不同的答案，最好是和他有同樣的困惑。

　在不知前路何方時，找到一個走在前面的蟲子總是更令人放心的方式。

　戴維安接著開口:“我曾經沒有信仰……”

　普利斯特聽到了不一樣的答案，他的目光出神，似乎在想其他曾經沒有信仰但最終獲得了信仰的那群人。

　“但如果要嚴格來說的話，我最終還是獲得了信仰。我曾是戰爭的孤兒，被賣去做學徒，在那期間，我曾對巨龍無比著迷，它們代表著力量、強大和令人畏懼。後來我得以離開煉金工坊，真正接觸到巨龍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曾經想要得到的不是巨龍的血統，而是巨龍的力量，如果真的要說信仰，我曾經的信仰就是力量。力量是萬能的。”

　戴維安深吸了一口氣:“但顯然，力量並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萬能。我最終……還是獲得了一些力量，付出的卻是慘重的代價。有人因我而犧牲，他也因此成為了我的信仰。我永遠也做不到他為我做過的事情，我甚至無法將他復活，但他卻始終激勵著我……是的，我信仰的正是他的名字，戴維安。有誰能夠想到現在的龍騎士曾經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士兵呢。力量不是一切，總有更珍貴的東西。”

　兩位同伴在敘述，李二也在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信仰，我有過信仰嗎?

　李二曾想過將自己學到的那些很正的三觀大談特談，但最後還只是搖搖頭:“抱歉，我應該算是沒有信仰的那種人了。”

　“的弗的迷霧並沒有它看上去的那樣壞。沒有信仰或許不是什麽壞事。”普利斯特說了一句在李二看來有些奇怪的話。

　李二知道荒原的夜間是有點冷的，他昨晚就感受到了，但是現在有普利斯特賦予他們的某種能量，現在卻絲毫沒有受影響。

　“我曾經也是沒有父母的孩子……是騎士團的長老收養了我，他將我撫養長大，作為他們的貼身侍衛。我原本以為我們會相處得不太愉快，畢竟我曾經經歷的東西和你們都不太一樣。”普利斯特突然開口說道，“長老告訴我神的榮光，他教授我知識，他讓我學會了很多東西，讓我得以成為為神而戰的騎士。”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經歷，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我曾以為，對神的虔誠能讓不再迷茫， 就算是的弗撒播的迷霧和瘟疫也絲毫不能動搖我的信仰。”普利斯特的語氣變得低落，“可是那一天，當我看到騎士團的長老因為瘟疫摧殘而變得無比孱弱的身軀時，我還是難以相信:神啊，如果連他都是信仰不堅定之人，這個世界又有誰還能稱之為信仰堅定?長老死前的最後一句話並沒有說完，我能夠回憶起來的只有那幾個字‘要堅信……’，但我知道長老想說的是什麽。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忘神的榮光，他希望我堅信神愛眾人。”

　普利斯特哭了嗎?李二不太確定，或許眼中的閃光只是身上覆蓋的白色能量吧。

　“神愛眾人，可是偏偏不愛他，不愛我們，不愛這些虔誠地信仰著他的人。神啊！既然我們傳播的就是神的榮光，可是我們卻未曾被這榮光照拂，既然連我們自己都沒有被神親愛，我們又有什麽資格去撒播他的榮光，我們又有什麽資格去對別人說:‘神愛眾人’呢?”

　“在神的花園之外，的弗在猖狂的大笑，他攫取了無數人應得的福音……”普利斯特突然痛苦地說，“神愛眾人，神恨眾人……”

　“那個花園的主人是惡魔的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