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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1000章158章 昔雖郭令曾憂畏(下)
而在數十裡外的臨黃城下雖然察覺到了某種端倪,但是依舊沒有想到即將到來莫大危機的魏王樂彥禎,則是被另一件事情所煩惱和困擾著。因為這兩日天氣轉暖升高的十分明顯,結果就是原本淤塞在大河上的冰凌消融和流逝,看起來也要原比預期更快的多。

 原本大如丈寬、小如磨盤的碎冰面,眼看的就一步步縮減成盆盤的大小。如果繼續消融下去的話,原本被燒毀了支撐處的河上浮橋,不再成為難以跨越的天塹了。更糟糕的是他派往大名府調動攻城器械的人手,卻是遲遲沒有歸還而來;

 而他不計代價連日驅使攻打之下,雖然以及打破了臨黃的多處城頭;對於據守的天平軍也造成可觀的死傷,但是作為攻城一方的傷亡顯然更大得多;由此也在軍中積累了相當不滿和怨氣。因此,作為緩和的舉措,他只能將這些輪番上陣過的各支兵馬,逐批分派出去哨糧(宣泄)。

 然後,在聽說了樂從訓居然違背他的囑咐主動出擊之後;他又毫不猶豫派出了作為機動和奇兵(預備隊)的飛騎六都,就此北上支援和呼應東面與河陽軍的戰線;再加上之前的傷亡和折損,在短時之內繼續圍攻臨黃城下的魏軍已經減少到了兩萬多人。

 但是城內的天平軍看起來也是到了強弩之末,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力氣就能徹底瓦解其最後抵抗了。因此,在這種關鍵時刻之下,他反而是越發的謹小慎微而不敢輕易聲言放棄了。不然的話最終徒然無功的怨氣和積累的矛盾,將會直接反噬到他這個主帥身上。

 既然如此還不如一意堅持下去,直接將那些心存怨懟的潛在威脅們直接驅趕上陣去消耗掉;至少死人不會找自己抱怨和反攻倒算的,還可以重新分配其留下的職位和田土;就算是受傷之後也就能夠消停上好一陣子。這樣自己就可以好好的炮製此輩了。

 無論如何,他都得把眼前的危機對應過去才有其他的將來可言;不然,一個盡是屢戰屢敗、丟地失土的魏王,又怎麽能夠繼續號令和驅使那些胃口愈發貪得無厭的驕兵悍將呢?樂彥禎隻覺得越想越是煩擾,再度對著跟隨在身邊的部下肅聲道:

 “派去鄉裡籌集物料(拆除民家)的各隊人馬回來了麽?再派人去催一催,莫要太拖遝(沉溺抄掠)了,不然我就軍法從事了。”

 “諾!”

 左右連忙應聲道:

 “告訴負責先攻的虎翼軍和貴鄉團結營,只要內黃城池一破,就許他們當先洗街三日。”

 然後樂彥禎又開口交代道:

 然而,這一次還左右尚未來得及再次應命,就見到遠處突然有數騎策馬飛奔而至,又高喊著口號落馬在了樂彥禎當前喘氣粗聲說道:

 “大王,對岸賊軍開始渡河了。。”

 不久之後,樂彥禎親自率部來到了距離臨黃城數裡之外,一處土丘所構築的哨壘上;就可以依稀見到遙遠的大河對岸旗幟招展之間,已經矗立起來許多用途不明的設施和大型器械,依稀有人馬嘶鳴奔走往來期間,而顯示出一副熱火朝天的局面。

 而在稍近一些的大河前灘上,已經被壘砌出一個類似碼頭和渡口的基址來;而後又有數艘怪模怪樣的車船模樣的事物突突冒著煙氣,在不斷流淌而下的大小冰塊叮叮咚咚的衝刷和撞擊之下,哪怕沒有劃槳和風帆的助力,卻是依舊緩慢而堅決的向著北岸行駛而來。

 這一幕不由讓樂彥禎有些錯愕又有些驚訝,隨即就毫不猶豫厲聲喊道:

 “還愣著做什麽,吹號告警召集後續人馬,沿岸就地構築陣防,以逸待勞擊其半渡,決不可使一個賊兵登岸啊!”

 然而,待到在樂彥禎的親自監督和智慧下,不斷被調集而來的民夫和人馬,沿著河岸搶建的營壘和牆壕初見規模之際;那幾艘緩緩開進的奇怪車船也終於駛過了滿是凌汛的大部分河面,而距離岸邊不過數十步遠了,然後突然就慢慢減速了下來。

 然後隨著船上接二連三響起的轟鳴聲中,船上發射的炮子轟擊在了河岸上,濺起一蓬又一蓬沙土揚塵來。雖然沒有造成什麽具體的傷亡此時此刻,但卻驚駭的那些正在河岸邊上奮力掘土作業和布設尖樁、拒馬的民夫所屬,驚聲嘩然的就此一哄而散開來。

 這時候岸上的魏軍也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的連忙湧上前來,對著緩緩靠近的車船彎弓搭射出一陣接一陣的箭雨如潮。當然了,其中絕大多數都散落在了河水當中,只有少數叮叮當當的落在加固過的船幫和甲板上;

 而車船上也隨之冒出了一股股青煙和點點火光,卻是在船舷護板的射孔口間放起了排銃,頓時將具列在岸邊的魏軍零星仰面擊倒了若乾。然而,望著這一幕的樂彥禎卻是心中生出明顯的不安來,他決計是不信光憑這幾艘奇怪車船,就能衝擊和撼動得自己在岸邊布設的陣壘和兵馬。

 更別說是靠這雷聲大雨點小的持續對射,就能壓製和擊退自己的守勢。那這些太平賊的憑仗和底氣又在何處呢?樂彥禎思來想去始終不得其法,然而當他回身望去的下一刻就有些驚悚已然的渾身寒戰起來。因為,就在他前來的臨黃城方向,已然升起了十分顯眼的衝天煙雲。

 在旁亦是有部將驚呼出聲來:

 “莫不是臨黃城已破了?恭喜大王了。。”

 然而樂彥禎的心思卻是拔涼拔涼的,要他相信這是留下圍困城池的那些兵馬,已經攻破城防而開始大肆燒殺擄掠的結果,還不如說是圍城的大營已經出了什麽意外狀況和變故。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這些正在近岸試探性攻擊的賊軍,而恨不得拍馬插翅飛回到本陣當中。

 只是當樂彥禎帶著親從的牙兵和扈衛,才向著來路全力衝刺出沒有多遠,就已然迎面撞上了三三兩兩倒拖著旗幟或是徒手潰退下來的敗兵;其中大多數不管不顧的自行逃散和躲避與路邊,只有其中少數人在見到了樂彥禎旗號之後才連忙停下腳步來,而嘶聲哭喊道:

 “大王,不好了,有北面殺來的河陽軍與臨黃城裡應外合,將城下大營都給打破了。。”

 聽到這句話,樂彥禎不由怒急上頭而又變成眩暈,差點兒就從馬背上跌落下來了。北面不是還有他委任世子樂從訓為馬步軍都虞侯,統率下以大名府為核心要害布防的數萬大軍,怎麽才一兩天的光景就讓人突破了,並且毫無征兆和預警的殺到自己的側後方來。

 他也再次惱恨和後悔自己私心作祟,將要任交給這個始終難扶的兒子。但是隨後樂彥禎就從滿心鬱結和憤怒的不適當中,強打精神重新振作起來;因為他不能再這裡倒下,不然一切的努力和盤算就萬事皆休了;同時他也抱了萬一的想念。也許來犯之敵只是乘亂得手而規模有限的輕兵、偏師。

 至少他帶到河岸邊上布防的至少還有七八千人馬,只要把這支武裝全數跟隨上來,也許還能來得及收攏潰亂的本陣,而竭力挽回臨黃城下的局面。就算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可以憑借這支人馬全力殺出北面來敵的封鎖和堵截,就此回歸大名府而複圖再起。

 然而就當樂彥禎一路收攏敗兵,重整旗鼓趕到了臨黃城附近登上一處土坡觀望之際,所能見到的就只有城下籠罩在連綿大火和煙塵當中的營壘,以及透過煙霧而隱約若現的敵軍陣列;下一刻他幾乎恨不得斬了那個報信之人。

 這哪裡是諸葛爽麾下習慣性欺軟怕硬,隻好撿便宜的河陽軍?這明明是在河南、關中之地已經打出赫赫威名的太平賊極其賴以成名的火器陣列啊。然而,就當樂彥禎毫不猶豫的想要打退堂鼓,反身與後隊匯合時;卻已經有一隊在戰場邊緣遊曳的太平騎兵,盯上了他們這些明顯衣甲鮮明的外來生力軍。

 這隊太平突騎在猛然飛馳衝刺而來的同時,也放出了幾道用來標識方位和傳訊的焰箭。因此,在樂彥禎為首的隊伍轉身裡去沒有多久,就有試探性的發炮射擊打在了這處土坡附近。而後樂彥禎也費了一番功夫,才衝破和甩開了這支太平突騎的追擊;

 然而,當他率部馳走出數裡之外後,卻依舊沒有遇上本該奉命跟隨而來的大隊人馬,心中不免再度生出了某種不安和憂慮來。而當這時,又一股自南面河岸防線潰逃過來的敗兵,卻是再度證實了他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猜測和擔憂。

 卻是在他帶隊回歸臨黃城本陣之後,留在河岸邊上構築防線的人馬,也得到命令紛紛放下勞作的工具,拿起刀槍披甲整隊準備出擊;只在岸邊留下千余名作為牽製、監視和對峙的守備力量。然而這時候,那幾艘怪異車船也突然改弦更張的加速向前起來。

 然後,就此衝灘擱淺在了土石交錯的河灘上。緊接著船上就跳下許多持牌端銃的太平士卒來,他們一邊以車船為掩護繼續與岸上的魏軍對射,一邊在團牌的掩護下開始就地作業,而將用各種手段擱淺的車船徹底固定在了這片河灘上。

 而後,隨著車船上不斷旋轉收緊的轉盤絞車,居然在滿是破碎冰凌的大河之中拉起來了好幾條兒臂粗的鐵鎖環鏈,然後,隨著這些鎖鏈被牽引而來的還有在對岸已經預製成型的鐵皮浮筒,就這麽一節節拉伸著延展過寬闊浩渺的河面,又在漂浮冰凌的撞擊聲中抵達了北岸。

 而在這時候,人心惶惶的岸上留守魏軍卻是無人做主之下,只是保守求穩的躲在建好營柵背後放箭對射和龜縮不出,任其將這條看起來十分簡陋的浮橋在短時間內給鋪設成型。然後待到第一隊太平兵沿著鋪設完的橋面抵達北岸,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我是分割線——

 而在距離魏州一百七十裡之外的真定府城內,飽受煎熬的李嗣源也再度迎來了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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