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昆岡山(昆侖山脈)腳下,由冰川積雪消融而成的白玉河與烏玉河、青玉河等多條水系,所灌溉和滋養過大片沿途的綠洲平川之後最終在北面的交匯處,便就是作為西域大邦於闐國都——西城(今和田約特乾遺址)所在處。
而此地地濱和闐河,南有昆侖山,北接塔克剌麻罕沙漠,是西域南道中最大的綠洲。自古以來就是氣候和暢、水源充沛、植被繁茂之所,自古以來農耕畜牧皆以發達,更是西域列國之中唯一可以出產蠶桑的區域;而且因為地近昆侖山脈而諸天河流縱橫的緣故,從古至今就盛產寶玉而遠銷東土。
根據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記》所載:於闐乃是漢時以降的古國,位當天山南路、西域南道之要道;也是古代絲綢之路東段的一處樞紐所在。因此,歷代從長安出發的商旅沿著河西走廊,出祁連山下沙州境內的玉門關,經過被稱為葡萄城的鄯善/石城鎮,最終都會匯聚到了這裡。
然而在從這裡補充和修整之後,向西南經大小勃律(今克什米爾地區)同時也是李嗣業一度征服過的布錄州,可通(瓦罕谷道)往五方天竺之一的東天竺或吐火羅國(今北阿富汗)。而繼續向西北經鴨兒看(今葉爾羌)、石塔(塔什庫爾乾),則可以抵達安西四鎮之一的疏勒鎮。
然後在從這裡越過蔥嶺(帕米爾高原),就可以抵達嶺西的拔汗那(今中亞費爾乾納谷地),這也曾是大唐在外西域的頭號忠犬,曾經多次擊敗過來自西方大食的觸手;以及位於藥殺水(錫爾河)和烏滸水(阿姆河)之間的河中列國,這裡也是中土被稱為栗特人的昭武九姓的發源地所在。
而從於闐境內直接轉向北面,沿著季節性存在而流入大漠深處的於闐河,在沿途所形成的條塊狀綠洲,就可以橫穿過被稱為大沙磧的塔裡木盆地西部,抵達天山西麓附近的龜茲河流域,而籍此進入龜茲鎮/昆陵都督府所在的首府焉耆。而從這裡的絲路商旅也再度出現分化。
自此沿著天山南路向東北行進,則是進入控扼草原而隔斷西域的北亭都護府境內,經過西州(故高昌國)而抵達北庭都護府所在庭州的金滿城,也是故西突厥王庭浮屠城(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修整補充之後越過金山(阿爾泰山脈),與蒙古高原上自回鶻汗國崩滅之後,就旋起旋滅一片混沌的草原各部進行貿易。
或者北上進入名為堅昆都督的府所在,與遊牧在葉塞尼亞河流域的另一支自漢西域長史府就已經存在的古老部族,也是與李唐認宗過的黠戛斯人進行貿易;或又從龜茲沿著下遊的葫蘆河繼續向西抵達碎葉鎮(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城附近,也是詩仙李白的故鄉),則是就此匯入到了絲綢之路的北線當中。
從這裡向西穿過,後突厥汗國、烏羅護九姓、葛邏祿、黃頭突騎師相繼遊牧過的廣大荒漠、草原和石灘,就抵達了歷史上大唐和大食唯一交戰過,也多少間接影響兩大帝國命運的但羅斯城,如今為安西回鶻出身的黑汗國,所據有嶺西疆界內的副都。
繼續向西就可以抵達被稱為花拉子模地區的鹹海流域,從這裡北上則可以進入南俄草原;這裡既是斯拉夫人的發源地,也是橫跨裡海、黑海之間信奉猶太教的可薩突厥汗國,用來捕奴販賣的自留地和後花園,而斯拉夫就源自於突厥語牧奴之意。
而轉向南方,則是進入由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所統治的呼羅珊地區,如今也是由本地軍閥出身而名義上臣服報答城(巴格達)的薩曼王朝所統治下;而在不斷的傳教和滲透當中與遊牧在嶺西的安西回鶻/黑汗國,形成了長期的相持和衝突。
最終,分別通過北方的可薩汗國和南方黑衣大食的兩條大陸商道,最終又通過小亞地區(今土耳其的安納托利亞地區),匯聚到了被稱為百戰通的東羅馬帝國境內;而完成了這條被稱為絲綢之路(東方)/黃金與香料大道/大陸公路(西方)的千年商道。
而在於闐的南方,通過昆侖山口所連接青藏高原上的吐蕃各部,以及另一條被稱為青海道,或者說是羌塘道的古老商路支線。從這裡折轉向西南穿過不毛的柴達木盆地,經過吐蕃古都所在的羅些川等地,就可以抵達泥婆羅(今尼泊爾)所在山口,就此南下東天竺和南天竺之地。
而作為王姓的尉遲氏家族更是“自茲已降,奕世相承,傳國君臨,不失其緒”(大唐西域記),已經足足傳承了上千年的歷史。而尉遲氏能夠屢經患亂和變遷,始終得掌國柄的最大一個緣由,就是無論如何改朝換代而哪家哪姓在位,都能夠身段柔軟的始終侍奉中土不綴。
(“自漢武帝以來,中國詔書符節,其王傳以相授”《新唐書·西域傳》)
因此在大唐崛起之後,相比桀驁不馴試圖截斷商路和使臣,卻已經死連骨頭怎子都不剩的故高昌國,於闐國卻是西域列國之中最早入朝臣貢的代表;因此,歷代於闐王室的子弟不但屢屢在大唐遊學、仕官和通婚,歷代多位國王也妻以李唐宗室女,而在歷代始終是忠奉上國的勤王典范。
(比如天寶名將哥舒翰的父親乃是歸附的突騎師酋長,而母親就是於闐王女。)
只是如今這處昔日四季溫宜、瓜果飄香而蠶桑遍地的富庶繁華之邑,卻是呈現出了肅殺蕭條的景象而在空氣中充斥著兵亂凶危的氣氛;因為,自從具有唐室血統的長子早夭,而余下諸子皆未成年,故而正當壯年的國主尉遲佤那在帶兵遠赴中原勤王時,沒有指明繼承人而令諸位大臣聯合監國。
結果當國王喪師陣沒在中土的消息,終於隨著零星逃亡者傳回來之後,這些出身背景不同而得以聯席監國以為製衡的諸位執政大臣之間,也難免產生了不同的想法;進而紛紛親附和扶持其中年歲較大的某位王子,開始從王城金冊殿中各執一詞的爭執,發展到各自召集護衛與宅邸中枕戈待旦;
事情就迅速往難以收拾的方向崩滑而去,隨著被收買和佔據的各處城門開合之間,不斷奔走出入的各家信使和奴仆;城外諸多田莊、園林裡的奴婢、部曲和附口被召集起來;然後,又波及到了更遠地方任職或是經營產業的族人子弟當中去。
作為剛剛從吐蕃佔領下光複不過兩三代人的於闐王室,事實上當初也是依靠國中的大臣和豪姓支持,才得以攻滅和驅逐吐蕃駐軍而複位的;因此除了王室的軍隊和官職之外,這些貴族大姓在十州各城的地方上,也擁有相當的權柄和資源,乃至是自己私兵部曲。
而在疆土“西南抵蔥嶺與婆羅門接,相去三千裡。南接吐蕃,西至疏勒二千余裡”的於闐境內,同樣還有殘留下來的吐蕃部帳和遷徙而來的回鶻牧部,他們同樣以臣子的身份歸附於闐國,而生息與不宜耕作的草場戈壁之間的綠洲上,被委任以官職提供牛羊畜馬之屬。
於是當這些勢力也隨著都城之中的諸位大臣號召,開始紛紛以各種形式聲援或是采取實際行動以為站隊之後,就讓於闐國內的局面變得更加複雜和混亂起來了。因此,僅僅是一個奴婢從王宮內向外投書的意外事件,就輕易引爆了位於都城當中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沒有想到, 相比戰敗之後暗流湧動之下西域各方勢力,卻沒有想到是由看起來相對實力最為完好的於闐國,成為了矛盾和隱患最先爆發出來的導火索。然後,那些相繼趕赴而來的各州官長和頭領們,則又成了跟進一步火上澆油的催化劑
然而,就在一片隱隱攻殺聲中的點點黑煙嫋嫋背景下,卻是有一名唐人打扮的少年人,在數十名紫衣僧兵的簇擁下,就此繞過王城東面正門內外,被各方激烈爭奪中的金冊殿,和專門用來擺開儀仗恭迎中原天使的七鳳樓;就此從王城南側輸送柴草水車的小門,飛馳而走消失在了南方的天際線中。
而在少年人的耳朵當中,卻是還猶自回響著作為教授他日常藝文經典的老師,出身自西山王興大寺的侍從僧法藏,臨別前的囑咐歷歷:
“毗訖兒,今王城諸長(監國大臣)皆不可憑,而左右王大將據王城而首鼠兩端,眼看王諸子禍福不測,當去南投方得生機。。”
“國有四邊九鄰皆番夷又多奉外道,正蒙國中多難而令外夷愈輕蔑我國而覬覦之,難免日後愈多禍事了;唯瓜沙(歸義軍)為世代盟好,又正逢新主上位,當有爾輩庇身之所,而進退皆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