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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1000章19章 征師屯廣武(續
形容消骨而眼窩凹陷而膚色黯淡、發絲隱有些灰色的唐僖宗,正在享受著來自孟貴妃侍喂的羹湯而久久沒有說話,卻是突然覺得這個被自己忽略和疏遠的溫婉女子,卻是從來沒有如此真實和美好過。

 “洗手羹湯的技藝,妾身已經荒廢生疏了許久,”

 “再做羹湯的口味,怕是不合輕重,還請聖上見諒了。。”

 孟氏猶在念叨著體己話,外間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隨後上身批了件絹面儀甲而顯得有些“沐猴而冠”為的內侍監常侍李文革,也倉促小跑進來低聲喊道:

 “聖主,咱們該上路了。。”

 “上路?,上哪去?”

 唐僖宗卻是輕描淡寫抿下一口羹道:

 “當然是從自暗道潛出城去。。老奴已然與竇中郎說好了。。願為聖上。。”

 李文革有些憂急躬身道:

 “寡人乃大唐天子,又能去哪裡?”

 唐僖宗卻是不為所動的又飲了口湯水道

 “無論是前去西山諸番借兵,還是暫避南詔,都可以暫保聖上一時的;只要留待有用之身。。。”

 李文革不由著急的解釋道:

 “局面崩壞如斯,寡人愧見列祖列宗,早當身殉社稷了;更何況如今身子如此,怕是哪兒都不用去了?”

 唐僖宗卻是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而摸了摸仿若未聞而專心致志的孟貴妃鬢發才道:

 “倒是蠶公你侍奉至今,盡心竭慮未嘗有差,此刻卻是無須再。。。”

 “聖上啊!!老奴離了聖上,那還是老奴麽?”

 刹那間李文革卻是老淚縱橫的仆地哭喊道:

 “也罷,那就令我君臣善始善終到最後一刻吧。。”

 唐僖宗卻是微微點頭到:

 “多謝聖上成全老奴。。”

 然後李文革佝僂的後背也變得挺拔了許多,而慢慢起身靠坐在了宮室的門檻上。然後對著外間他帶來的十多名內侍道:

 “你們都各自尋找出路去吧!!!”

 隨著這些身影的相繼倉皇散去,卻又在前庭的花樹當中匆匆跑過來一行人,又毫不猶豫越過數十級的台階而登堂入室而來。然後才在內寢殿的帷幕前停下腳步,而由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通傳到:

 “臣仆求見聖上。。”

 “卻是林卿麽?無需多禮進來說話吧,你也是來勸我巡幸的麽?”

 唐僖宗一下子就聽出對方的聲音來:而李文革也不由露出某種希翼的表情來,然後就見唐僖宗示意孟氏放下羹盞繼續歎道:

 “未想我大唐養士三百載,最後能夠顧念左右的,便只有林卿和蠶公了。。只是如今寡人已不良於行,只能辜負你一番心意了。。”

 隨著踏入內殿的一行人等中分而開,露出來居中臉色灰白儼然有些未老先衰的壽王李傑,卻是低著個頭看都不看一眼。林深河才重新開口道:

 “既然如此,那還請聖上傳位與壽王。。。”

 “好。。好。。好啊,真是板蕩見忠臣了。。”

 聽到這句話,臥榻上的唐僖宗的眉頭一挑,卻像是重新認識了這麽一個人,而又謂然歎息道:

 “林度支,你這是想要做什麽?雜家真是瞎了眼了。。。”

 而李文革更是滿臉憤慨的站起身來,用並不強壯的身板執拗擋在了林深河一行人等當前。

 “蠶公見諒,只是為了皇嗣和帝統傳延而已。。。”

 林深河卻不緊不慢的拱手恭聲道:

 “也罷,就允你又如何?”

 唐僖宗卻是眼中閃過了一絲失望和嘲弄,而困倦至極的打了個哈欠道:然後又捏了捏孟貴妃的手。

 “且去取我諸寶,再拿一份冊書來吧。。”

 待到紅著眼睛而淚目欲垂的孟氏,將一應物件都取來之後,唐僖宗才慢條斯理的道:

 “只是,待詔學士何在?。。”

 隨著這聲叫喚,又見此行之中又顫顫巍巍的走出那位,被稱為“鷓鴣學士”的侍禦兼承製官鄭谷來。唐僖宗卻是心中愈發了然,這顯然是早有蓄謀的結果了。

 然而鄭谷顯然是心中有愧,而根本不敢抬頭正視唐僖宗,而只是恭恭敬敬的稽首禮拜再三,然後就取過研磨好的文墨當場揮毫大書起來:

 “予聞皇天之命不於常,惟歸於德。故堯授舜,舜授禹,時其宜也。天厭予邦,垂變以告,惟爾罔弗知。予雖不明,敢弗龔天命、格有德哉!今踵明皇舊典,禪位於壽邸,庸布告遐邇焉。”

 很快一份墨跡新鮮並且用過大寶的禪位詔書就新鮮出爐了。然後唐僖宗又看著表情複雜而臉色怪異,始終沒有抬頭起來的壽王李傑道:

 “吾弟好自為之吧!!”

 接著唐僖宗又主動開口對著林深河道:

 “其實,寡人當謝你一二啊。”

 “聖上!。。何出此言?”

 李文革卻是有些詫異的驚呼道:

 “若非林卿此番前來,大唐豈不就要就此亡在寡人之手了麽?”

 唐僖宗枯瘦的面上笑得有些難看道:

 “既然如此,予由怎麽不能不酬功呢?來人,再替予擬詔,加林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晉尚書左丞,還望好生輔佐新主護持國統。。”

 林深河不由不由心中一歎,卻又微微心中一凜;這位天子居然在彌留之刻,還是想要玩弄這些帝王心術的手段,而給自己埋下猜忌和嫌疑的禍根麽?然而此時此刻的他也已經無所謂,而只是覺得有些可笑的不再言語,只是拱手拜謝退到了一邊。

 於是,鄭谷隨即就稱熱打鐵的在現成的白麻紙上,重新一氣呵成起草了一份洋洋灑灑的《拜相詔》。然而,在字字句句的勾畫之間,他心中卻是滋味翻沉而不一而衷。

 因為在此之前,當那位林都運專門把他招來之後,石破天驚一般的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他幾乎會以為自己會被人給殺了滅口才是;畢竟,誰又能想到天子所看重並委以“計相”要任的當紅新貴居然會是。。若是天子任人眼光如此卻也覆亡不冤了。

 然而對方既然沒有殺他而別有用處,卻也當場給了一個他根本無法拒絕的條件。畢竟,鄭谷雖然姓鄭但是與五姓七望的滎陽鄭關系不大,乃是袁州宜春(今江西宜春)人士,勉強算是一個出五服的遠宗同姓而已。

 因此,可以說鄭谷現如今的家族和親人都在太平軍的控制之下。而已經具有大半天下的那位大都督,也曾經提及過他的才名和作品;乃至他有多位老友都在太平軍的旗下效力,而願意為之說項和求情一二。

 再加上太平軍方面已然初步確認過了,他鄭守愚本人在京多年,也沒有什麽明顯的殘民以逞或是阿附奸佞、助紂為虐的事跡,所以願意給他一個有條件限制的特赦名額。

 雖然不至於繼續保留舊朝官職和出身,但是至少可以確保他身後子孫,不用像那些五姓七望為首的門閥世族一般,要打入另冊而數代以內都不準求學、入仕和從事多種行當。所以在儼然走投無路的舉城危亡之下,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對方了。

 然而他有看了眼同樣臉色好看不了多少的壽王李傑,或者說是當朝的新君;顯然對於此事也早已經有所隱隱的猜測和了然了吧。唯有這位新出爐的太上天子還蒙在鼓裡,尚且以為只是利令智昏的擁立投機而已。

 卻不知道,興許彼輩隻想要俘獲一個相對體面和健康的末代天子,作為日後炫耀和彰顯新朝仁德的門面,而不是一個沉屙不起而隨時可能再床榻上斷氣的風中殘燭而已。不過對於這位積重難還的主上,這種無知未嘗不是件好事。

 而在遠處的天幕下,再度傳來了巨大的聲囂和轟鳴聲。然後又很快變成了一陣接一陣的歡呼雀躍聲;以及逐漸變得整齊起來的歌聲齊唱:

 “讚太平,頌太平,再造太平好人間。。。”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軍來太平了。。”

 “貪官汙吏全埋掉,土豪劣紳無可逃。。”

 “入了義師打舊朝,吃飽穿暖少煩惱。。”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軍來好世道。。”

 “苛捐雜稅都抹掉,賦稅徭役輕飄飄。。”

 “人人耕織得足飽,貧家窮漢全歡笑。。”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軍來講公道。。”

 “不搶不殺不害人,作奸犯科不輕饒。。”

 “士農工商皆得安,買賣公平人稱好。。”

 而在由隋文帝之子蜀王楊秀所修建的子城南門樓上,作為最後堅守的禁軍大將,竇行實也只能手足無措的看著,在賊軍的炮轟之下呈現出土崩瓦解之勢的守軍。

 世代身為國戚家族之一的神策中郎將竇行實,倒是有為大唐盡忠到最後一刻的打算。然而,作為他部屬的神策新軍五營,卻大多數都是選拔自西川各軍,乃至不折不扣成都本地人士;眼見得到處已然盡數易手之下,卻又怎麽肯盡心抗拒到底呢?

 所以,到了最後他甚至就連帶著親兵奮戰於門內,但求一死都做不到。因為,那些親兵毫不猶豫的搶走了他的鎧甲和刀兵、弓箭,然後給他換上了普通百姓的破舊衣衫,就此乘亂逃進了內城的街坊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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