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龍州的古陰平關/涪水關(今四川平武縣南壩鎮附近)山頭上。
當重新看見蜿蜒在江邊如同蛇盤一般的道路,這支翻過了無數山頭、溪澗而減員近小半的先頭隊伍中;無論是難掩疲憊的李罕之還是精疲力盡的李存璋,都難免生出了某種親切和慶幸的心情來。
雖然這裡依舊是群山環抱,涪水中流。更有關口險峰壁立,直插雲天;關下江流湍急,濁浪翻卷。但是好歹是走出了群山莽莽而有了這麽一條可供正常通行的道路。
只是隨軍的虞候王果兒依舊有些臉色不好看,而又毫不示弱的緊盯著滿身血腥味與煞氣的李罕之。因為就在不久之前的石門寨戰鬥之中,他只是一時的疏忽和遲納而留在後隊安置傷員,這位客將就把石門寨打下來並弄的沒有一個活人了。
要知道身在軍中卻肆意濫殺尤其是無端殺俘,素來是太平軍中所明令禁止且嚴懲不貸的事情。雖然事後有多人可以證明乃是守軍試圖反抗和逃跑的結果;而這未嘗也是為這支先頭奇兵,變相減輕了負累和羈絆的意味。
但是對方這般罔顧人命的滿不在乎態度,卻是讓他有些警惕和戒懼起來。卻是再度想起來了自己出陣前,被專門交付的任務和職責的一部分。
畢竟這位可是有所諸多前科的人物。他早年不但聚眾投奔了黃巢,又在大軍南下之際棄之而去,投降高駢做了朝廷的刺史;後來又相繼輾轉投奔在多加勢力麾下;如今雖然為太平軍出力,卻是屬於黑歷史多多的問題人員和重點監察對象。
當然了,對於來自身邊隱隱的針對和態度的改變,歷事過多主的李罕之由怎會不曉得呢?只是他自覺已然有些習慣了;畢竟大家都是如此。就算是號稱待人最為寬厚優容的諸葛使君,也不可避免的會在他身邊派上若乾親族子弟,以為變相的監攝。
因此,相對於這些整天都難免繃著面皮,動不動就告誡和約束著方方面面的虞候官;他顯然更喜歡和營團中的那些材官和捉生、探報、選鋒之序待在一起。前者總能給他帶來日新月異的不同感受,而後者則是更容易在武勇和技藝上取得共鳴。
李罕之正在慢慢回想著,一邊喝著預先準備好的茶湯,將甜鹹味都十分濃重的堅硬餅乾,用刀背敲成小塊,再在頭盔裡一點點的搗碎,一戳接一戳的嚼在嘴裡吞咽下去。就見瘸著的腿的李存璋走了過來低聲道:
“別將,還好走出來了,不然怕是要撐不了多久了。。許多人腿腳都磨爛了。。”
隨機他又從後背取下,並攤開一卷有些磨損嚴重的油紙地圖,粗粗比劃道:
“下去的兒郎已經確認過了路堆了,此處向南沿江而下數裡外,便就是那龍州治所江油城的所在。。”
“好!”
李罕之不由斬釘截鐵的道:
“稍事休整之後,我們就去打江油城。。”
“是否要等等後隊跟上來,眼下才走出來八百多人。。”
李存璋卻是面露難色道:
“咱們都已經走到了這麽一步了,難道就差這最後一把氣力麽?”
李罕之卻是有所決意的敲打著展開的簡易地圖道:
“。。只有乘其不備的打下江油城來,糧草、財帛、丁壯,還有修養的棲身之地,也就有了。。然後直接下昌明(今四川江油市),無論是劍閣還是劍門關的守軍,都成了腹背受敵的甕中之鱉了。。”
然而,接下來讓李存璋有些驚訝的是,在李罕之宣布了這個決定之後;這些太平士卒居然都毫無怨聲的應承了,自然而然的分成一大一小兩部分;其中較少的部分都是不良於行的傷員,留下來等待後續跟進的騾馬隊的補充。
而剩下的六百多名士卒悶聲不響的整備器械子藥、檢查乾糧攜具,很快就有條不紊完成了重新出發的準備。這種服從性和效率讓李罕之不免再度有些隱隱的謂然感歎;
如此令行禁止而堅韌不拔、耐得艱苦的隊伍,就算是放在昔日的北地也是一等一帶好兒郎;大可以充作佔據一方基業的親軍和牙兵之選了。然而在這太平軍中也不過是北面一路的山西討擊軍諸多營團之中,臨時抽調出來的先頭部隊而已。
僅僅用了數個時辰後,這支人馬就沿著江便堤岸上的土路,抵達了三面臨江卻顯得有些荒敗蕭條的江油城下。然而在滔滔的江水奔流和呼嘯山風,以及日頭偏斜的山巒掩映之下;他們就這麽一直逼近到了距離三座城門之一的北門百步外,才有人在城頭上驚覺起來,大聲的叫喊著詢問著。
然後在敲響起來的短促鼓點聲中,他們這六百人迅速展開而分作數個攻擊縱列,就這麽不管不顧的埋頭向著城門衝刺而來;又在敞開的城門被手忙腳亂的閉合起來之前,衝到了只剩下側身通過的門隙前。
下一刻,衝在最前頭的一名擲彈手卻是突然一個趔趄,卻是被地面胡亂丟棄的障礙物一頭絆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投彈也脫手滾出。眼見得隆隆作響的城門即將徹底閉合之際,緊隨而至的李存璋卻是飛一般的撿起爆彈,一角踩蹬在門邊拔線揚手投了進去。
下一刻只聽碰的一聲,隨著門隙內迸出的灰煙和慘叫聲,城門的閉合之勢戛然而止了。然後有多名相繼趕來的士卒上前和李存璋一起頂住城門,頓時將向外閉合的城門又給緩緩反推開了去。
這時候城頭上才船裡激烈嘶吼和叫罵聲,還有連忙射箭和落石的動靜,卻依舊暫時威脅不到他們這些衝進門洞的先頭。之間拿了爬滾起來的擲彈手,不顧被蹭刮血粼粼的雙臂,而解下腰上皮套中的剩下幾枚擲彈,幾乎是接二連三的丟進了門道之中。
下一刻,那些從門道內裡煙塵彌漫中湧出的守軍身影,就在相繼爆響的火花和煙團當中,淒厲慘叫著七倒八歪的滾地成一片。門道內再度為之清理一空。這時候李存璋也拔出隨身的橫刀和雙發短銃,毫不猶豫的沿著儼然大開,又被石塊向內頂死的城門撲殺進去。
而這一切也只是電光火石的數刻之間發生的戰鬥。而當李存璋為首的先頭小隊衝出門道,反身向著通往門樓的階梯,繼續強攻和撲殺上去的時候,更多的太平軍士也沿著他們開辟的門洞,呼嘯和咆哮著湧入了這座州城之中。
城牆上那些本地自行招募的團練和鄉兵們,也一下子就突然士氣崩潰了。而紛紛發出“妖魔來了”之類的淒厲怪叫和慘呼聲,就此掉頭背身就逃而想要不顧一切的想要遠離這些煙火中殺出來的“魔怪”之師。
於是等到天色放暗下來之後,江油古城的三座城門上已然有兩座城門,還有州衙的所在地,都插上了飄蕩不已的太平青旗。而唯一一座尚未來得及接管的南城門處,則是相互推搡和踐踏的跑出去了好些官吏士民。
其中一些人又逃上了南門江岸邊的江船上,就此沒命的向著南方尚未淪陷的地方放流而下去;同時也將太平軍兵臨江油的消息給帶到了劍州所在的大後方去。
於是,正在劍門關督戰前沿的李守貞,接到後方普安城(今四川劍閣縣)傳來的江油敵情時已然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而他在這裡的堅守三天四夜,同樣是不怎麽好過的。
因為他雖然成功的將賊軍的攻勢屢屢挫敗和堵截下來,但是也顯然低估了那些賊軍的想象力和創造性。既然在關前的馬蹄峽被無法輸送和展開較大件火器的直射威力,他們就乾脆別出蹊徑從其他地方打主意。
結果,被官軍和賊軍分別佔據一部分的馬蹄峽崖頂和嶺頭小徑,就成為了雙方激烈爭奪廝殺的新焦點了。那些賊軍硬是不計損傷的憑借著手牌掩護推進的火銃和投彈,一點點將崖頂和嶺頭節節據守的若乾官軍給拔除(打死、炸翻)和逼退下去。
然後,等到他們取得了正對著劍門關方向的崖頂位置之後,卻又不計代價的將好幾門小炮給憑空調運了上去;於是從前日開始,關內居高臨下放箭、投石壓製對攻的守軍,就要忍受來自對面崖頂的持續轟擊了。
雖然這幾門小炮持續放射的間隔不短,實際能夠給關牆上造成的死傷相當有限, 卻是大大打擊和削弱了守軍的士氣,還摧毀和破壞了好些守城的器械,而一度導致了牆頭上的潰亂和嘩變逃跑的事件。
於是,在驚聞龍州州城江油已然淪陷,而自己作為立身根基的劍州普安和武連、黃安等地,也可能受到敵軍威脅的消息之後,李守貞毫不猶豫的下了一個決定;分兵前往後方防守和堵截賊勢,因為他無法承受自己立身的基業淪喪,而腹背受敵的結果。
事實上,他根本是難以置信或者說根本不相信,這些賊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飛越了已經被淤塞和掘斷通路的陰平險道,而突然從後方冒出來的。而更願意相信這時候南面地方發生的騷變和民亂,被以訛傳訛的結果。
因此他也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賊情是假就順勢剿滅之,如果賊情是真的,那在翻越了群山之後,在短時之內也未必還有多少余力繼續作戰,正是全力反攻之際。
當然了,如果遇上西面而來的賊軍,與攻陷並盤踞在鹿頭關的東路賊軍,形成了合流和呼應之勢的最壞結果;那他也只能帶兵繼續退往綿州境內的昌明城了。但是無論如何這劍門關已經成為了不能久守的棄子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