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京西南翠巒疊嶂的太白山中,一支受命而來的隊伍也在草木蔥蘢的盤山越谷狹道中跋涉著。只是每每行經過一段距離,他們就會在路邊砍倒一顆樹木,而做成某種計算裡程式的臨時標記。
而負責領頭的則是一名氣息陰冷,臉色蒼白而頭髮枯黃,名為曹知日的京畿本地人士。只是他和如今的關內討擊軍統將曹師雄沒有什麽關系,而是前朝大內宦者出身的曹知愨之養子。
當年的曹知愨本是華原富家出身,在黃巢攻陷長安後,曹知愨回到故鄉破家散財招集強壯勇士,佔據京北的嵯峨山南部建築營壘固守,多次擊敗前來進犯的義軍人馬。
乃至就此多次派遣招集的強壯勇士變換衣服和言語,仿效黃巢手下的人馬,夜間進入長安偷襲義軍的營盤;乃至當時不少人驚恐萬狀以為是鬼神作怪。黃巢又懷疑手下人有叛變的,因此混亂中殺了好些人。
然而卻引起身在蜀地大後方的田令孜仇視與嫉恨,乃至密令當時的玢寧節度使留後李重古發兵討伐。結果玢寧軍突然從嵯峨山的北面登上高處發起進攻,曹知愨所部沒有任何準備,全部人馬都被殺死。
最後就只有這位被稱為“小衙內”的曹知日,因為帶人在外籌備糧秣而逃過一劫。所以見到如此慘狀他一氣之下乾脆投降了大齊新朝,而成為了大齊義軍攻陷玢寧鎮的帶路向導和先驅。
然後又輾轉到了京兆府少尹,九門巡防大使孟楷的手下,雖然歷經了崔安潛和鄭畋的兩度反攻關內大型戰役,卻是再沒有動搖和反水過,而鐵了心站在了朝廷的對立面上。
因此,一次作為正在養傷當中的孟楷,所交出來為數不多的殘余班底;曹知日也被委派了一個新的任務。就是作為熟悉京畿地理的本地人,帶領和引導太平軍的一支隊伍進入太白山,以搜捕可能存在的殘兵敗卒和秘密據點。
作為秦嶺山脈最高峰的太白山,自古就以就以高、寒、險、奇、隱秘等特色聞名於世、稱雄秦嶺諸鋒之首。更是是渭河水系和漢江水系分水嶺最高地段,具低山、中山、高山的多種地貌類型,號稱四季界限分明而奇巧各異。
因此在歷代沿襲下來,山中同樣一度多多少少生聚了許多,因為逃避官府徭役征發的流民據點(山棚結社),乃至成為有司追捕的作奸犯科、殺人劫道的亡命之徒的窩藏之所。
當然了,歷經了關內連續的災荒和戰亂之後,這一路行來雖然遇到了多處曾經山民的聚居點,和時不時顯現在林中的獵戶茅舍之屬,卻基本是空蕩蕩的荒廢和頽傾日久,隻余鳥獸活動過的痕跡了。
而當這支隨著海拔上升氣溫下降而不斷加厚衣物的隊伍,相繼越過了鬥母宮、拔仙台、大太白海等標志性的景致名勝,一路歷經跋涉來到了太白山中最高峰腳下。
這處號稱關中八景之一“太白積雪六月天”的白頭主峰下,由高向低由窄變寬的河溝裡,赫然就是多條融雪冰漬湖所衝擊下形成的大小亂石如海。
而最後一點蜿蜒盤轉的道路痕跡也就此消失在了,滿攤亂石和凌亂遍布的水泊之間了。而在空氣當中甚至隨著刺骨的冷風和積鬱厚重的雲層,開始送來了點點雪米一般的事物。
但是這隻早有準備的隊伍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來,而是紛紛從牽挽的馱馬北上取下來相應的器械,開始逐一敲擊和拍打著附近堆滿塵泥的石塊、石堆。
露出了一個刻在苔痕斑駁的石面上,形似多瓣火焰所組成的古樸紋樣;而在這個紋樣所引導的方向上,很快就被這些軍士用各種工具清理碎石積土,而顯出一個足以通過的缺口和路面來。
這是一條相當隱蔽的路徑,就在這些不起眼亂石堆之間,徑直延伸向了遠處一條山壁之間的幽深裂隙內。而就在這條裂隙內,居然有條臨崖鑿出足供車馬勉強通行的山道。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山壁上的道路而不斷上升和下降之後,突然間眼前的一切就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而越發茂盛的長葉草木之間,露出一個相對溫暖和濕潤的蔭蔽谷地來。
而來大多數自高海拔的寒冷和風潮,就像是一下子被曲折寰轉的山壁裂隙給隔絕在外似得,讓原本被寒風吹得臉面硬邦邦繃緊的太平軍士們,紛紛高覺到了某種輕松和適宜。
而前放一件露出相對平坦而開闊的部分溝谷內,赫然層疊梯次分布著青黃相間的田地和斑駁雜綠的菜畦。看起來顯然被開墾和經營過日久了,只是如今都大多數長滿了齊腰高的野草和其他的藤蘿植被。
而當走過了這段谷地上方山沿,卻又是另一方耳目一新的景色。因為就在這處隱秘山谷內側又形似彎曲的葫蘆兩截,而通過樹木蔭蔽的峽口,“谷中有谷”式的隱藏著另外後半部分。
隨著蜿蜒而上如盤蛇和草帶一般的道路,從低地、緩坡到山腰、平頂上,赫然在雜亂蔓生的草木之間掩映著許多,綽約錯落的年久失修而被廢棄的樓閣台舍。
而除了面露茫然的曹知日外,在場眺望的軍士都頓然露出某種釋然的表情來。因為這顯然就是他們此行的主要目標,隱藏於太白山中的前大唐第一刺客/密諜組織——凌雪閣所在地。
“卻不想,這山中還有這等的場所?真是白活了,”
走在前頭的曹知日不由失聲歎道:然而他的話音未落,突然就被凌空飛來的一直箭矢正中胸口,頓然應聲倒地不起。
而這就像是一觸即發的機關似得,霎那間自那些荒蕪的草叢、山石、樹木之間,交相飛射出許多飛刀、飛鏢和弩矢來籠罩向這支闖入的隊伍。
“敵襲。。”
“具陣。。”
“備擊。。”
隨著一時間驟然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痛呼聲,還有漫天銳器交擊的咄咄聲,舉牌放銃的乒乒乓乓聲,響徹在了這處一片死寂的谷地當中。
與此同時的長安城內中書省所在,作為三高官官合議的政事堂五房裡,最大的樞機廳之中。
周淮安也在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新出爐的最新版長安三大內,並城郭東西、南北橫縱的二十五條大街,所分割城兩市一百零八坊的高度仿真沙盤模型,只是其中一些將戰亂中損毀和焚掠過的場景,也複原了出來。
而在這些分塊拚接而成的城坊模型之間,赫然是僅著修身緊腰金紅鑲邊而胸襟縷花團雲,大腿開縫高至腋下大片白皙輪廓的特色旗袍裝,正在赤足輕巧如掠水燕鷗一般做且歌且舞的韓霽月。
只見她舞動之間下擺長曳飄飄,難掩茭白潔盈的腿兒曼妙纖長,如豆蔻一般的腳趾幾乎是沒有怎麽著力的,蹬踏輕踩在那些城坊之間,自又一種雲端漫遊、動人心旌的美態和誘惑。
而她此刻所唱作舞蹈的旋律和節奏,卻是周淮安親手複原自自後世網絡洗頻魔曲《極樂盡土》;恰如其分的將她這般年紀處於大蘿莉和禦姐之間的乙女姿態之美,給淋漓緊致的表現了出來。
只是周淮安眼神隨之轉動之間,卻是有大半心思卻飛到了另一處去了。因為,現如今偌大的長安城內在新一輪普查出來之後,居然就只剩下了近二十萬的人口。
畢竟,這是經過了當初黃巢入城前後的歷次逃散和離亂,太平軍的兩度大規模遷徙,河東軍和西軍幾次三番慘烈的城防攻守大戰的結果;再加上間雜其中的災荒和疫病。。
因此,如今能夠殘存下來至今的人口,已經遠不及長安全盛時百萬戶口的五分之一強了。故此,想要憑借剩下這些人口維持起這麽一座大都會的日常運作,已經是不現實的事情了。
也難怪在另一個時空上的五代軍閥之一韓建,在佔據了長安之後也只能靠拆除廣大城郭的殘余部分,而堪堪重修了皇城附近的部分作為駐守的新城,而將其他地方推平開辟屯田。
不過以周淮安現今所掌握的資源和疆域,就完全無須如此摳摳巴巴的了。以太平軍政權如今已經相對穩固控制下的五道十二路,近兩百軍州,數十個大城望邑,隨隨便便抽調出幾萬個巨室富戶的也是等閑的事情。
或者說,這種事情不用怎麽讓人強製執行,只要略作宣傳往往就有人爭著搶著要來。畢竟,這是天下的首望之地,也是將來的新朝都會所在;任何有所上進之心的人家自然就會趨之如騖的。
與此同理的還有位於關內道腹地,這八百裡秦川所代表的萬頃良田沃野。在幾次大型戰役打下來,足以讓其中大多數土地都變成了無主之地。這也同樣是一個巨大的潛在利好趨勢。
因此,周淮安並不想按照歷朝歷代移民填戶的慣例,簡單粗暴的把人遷徙來就行了。而是要通過周密的規劃將這些城坊地塊重新修繕和充分利用起來。
因此,在他的初步想法當中,除了負責營建工程的數萬建生軍和中短期民役之外,相應修繕和重建的後續投入,則是通過向廣大控制區內的富有殷實人家兜售相應的地產憑券來獲得補充。
而關內腹地以涇渭流域的田土為核心,也將被重新劃分成數十到上百個直屬的大型公營農場;集中人手和資源進行集體生產,為駐軍和政權提供衣食產出、農副畜產、工場原料;
然後在其他地方作為軍民口分田和安置地,並鼓勵民間在靠近山區、丘陵的邊角之地,自行開荒和墾新以為私產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