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而在廣州故國賓館的群樂院,奉命出面接洽的周淮安,也見到了來自安南都護府的使者曲榮。這是一個細眼狹臉而三茬須,皮膚有些粗糙暗淡的中年人,一身圓領交蘭的籠布衫,初初瞧見上去自有一種精明而又市儈的味道。
“小使見過虛判,久聞判使才俊大名今終得以見,果然是風華斐然的非常人物啊。。”
對方一見面就姿態和身份放得極低的主動恭維道。
“不敢擔,不過是盡本分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了。。當不得什麽讚譽”
周淮安卻在心中微微的警惕起來。正所謂是素昧平生甫見面,卻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起碼是必有所求的目的。
“判使過謙了,誰不知曉如今貴軍的這番氣象和局面,大多與貴官脫不了乾系的。。”
曲榮卻是打蛇隨棍上的繼續恭維道。
“就連某家身在遠僻鄉裡,亦有有所耳聞的。。更何況判使與地方懲豪強。助貧弱,扶危救困之名,那怕往來的商旅亦是有口交稱的”
“你還真是個能說會道的好說客啊。。”
周淮安卻是心中微有些觸動,他這些看似套路的恭維話裡的信息量頗大啊,只是不能就這麽被對方帶了談話的節奏。
“不過這些虛而無當的便宜話,說的再多又有何用。。難道就能從憑空賺到便宜麽。。”
“我隻想問一句,貴放想要怎麽做,又想從這得到什麽。。”
“理當是如此。。”
對方也是知趣的改口正色道。
“隻想與廣府互通有無而各取其利而已。。”
按照他接下來的說法,如今的安南都護府下轄13州,39縣,32羈縻州。而位於後世越南北部紅河平原上的交州,則是其中的治所和腹心地帶。從秦漢的日南郡開始,就富產稻米、木材,而有銀、銅礦;如今擁有戶口十余萬,同樣也是位於南海地區的一處重要大港和造船基地;
但是因為當地相對單一的物產結構,缺少鹽鐵布匹等關鍵性的大宗民生物資,所以安南都護府管下的駐軍,常年需要來自廣州的海上轉輸衣糧淄用,才能繼續維持的下去。既然,現在能夠與義軍以歸附為名的變相謀和之後,就變成了這種相互通貿的關系和狀態。
至於如今的交州刺史髙鄩,乃是淮南節度使高駢的從孫,卻無乃祖的才略氣魄而暗弱的很,全是靠高駢當年留下班底,才得以坐穩這個交州刺史的關鍵位置;只是現在交州聯通內地的海陸皆斷絕,而麾下人心惶惶多有逃亡,也就沒有人再把他當回事,而開始各自另謀出路了。
這位使者曲榮就是其中積極尋找外援和助力的勢力代表。因為義軍當中在通商海貿這方面的專業人才,實在是屈指可數的緣故。所以在大將軍府初步談妥和確認了,原則性的名分從屬關系之後;大部分交流互動性質的後續操作,就需要周淮安來一件件落實和確認了。
比如,當地所產的短生種稻米在地方價格頗賤,就算是攤上從海路運到廣府來的成本,也是比當地大多數產出地的米價要低廉;這對於義軍的糧草儲備工作和食品加工業,無意識一個頗為利好的消息。但是對方更希望能夠用嶺東沿海番禹、高要等地所產的粗鹽和蔗糖來交換,如果有進一步深加工的精煉產品就更好了;
另外還有鐵製品輸入的需要,除了傳統的金銀財帛之外,對方甚至可以用當地的土戶、奴口來作為支付手段。但是周淮安也提出了另一些物產,比如交州的露天石炭和特定種類的木材。
而要知道光是鹽鐵這兩大宗素來是朝廷管控的大頭,而專門設立各道的鹽鐵使和地方上各級的巡院、關所,來進行查禁和流通管控;就算是這些的地方豪族也是所受限制頗多,而只能偷偷摸摸的私下經營販賣上一些;但是如今換了佔據嶺南大部的義軍之後,顯然就沒有這種約束和顧及了。
而只要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資源,乃至能夠分肥其利,這些躲在“民間自發通商”背後的地方勢力,也是毫無節操和下限可言的。因此一旦達成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初步意向之後,剩下的就是具體數量和價碼的討教。
就像是曲榮所出身的曲氏乃是下州鴻州的大族之一,在當地廣有田地和塢堡、部曲,並且驅使這數以千計的番奴和土戶,也算是當地屈指可數的實力豪強了;如果是落在周淮安的治下,只怕又能好好的殺一回肥豬,兼做一場現身說法的實踐教育。
只是交涉到了這裡,周淮安突然想起來一段網上的公案。如果他所記得沒錯的話,安南土豪曲氏家族中會有人開始奪權,並自此在安南都護府割據三代,直到五代時才被南漢政權給滅掉。不會就是眼前的這個曲氏吧。
“不知道,你可認識一個曲承裕的人。。”
周淮安無若其事的突然發問道。
“那是在下的從兄。。。判使居然也知曉其名呀。。”
曲榮卻是有些驚訝的應道。,心中卻是有些汗然難道這些草賊的爪牙耳目,都已經探伸到了交州地方去了麽,這就更不能等閑視之了。
“只是聽說他頗有些幹練之名而已。。”
周淮安故弄玄虛而輕描淡寫的揭過去道。
果然,這個曲承裕就是在歷史上,因為黃巢大軍淪陷嶺南而隔斷安南孤懸在外,帶領鴻州豪族曲氏趁時崛起;最終在地方的權力爭鬥當中取得了主導權和上風,於公元905年(唐昭宗天祐二年)繼朝廷委任的安友權遺缺,而自稱交州節度使請命於朝中;當時的唐昭宗以鞭長莫及,封曲氏為靜海節度使同平章事。自此開始效仿內地藩鎮的割據之始。
而這個唐末的土豪曲氏家族,也就成為了後世越南猴編撰的歷史教科書中,被認爹成為所謂交趾自立的起源始祖;而一度在網絡上惹出不少爭議和非論呢。不過對周淮安而言這也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幾個念頭而已。
“大致就是這樣的情形了,既然公事義軍說道額差不多,我倒想額外問上一句
周淮安突然試探道。
“卻不知此番前來,曲使者及其本家,又想從中得到什麽呢。。”
“自當是,”
就見這曲榮的表情頓時一變,而再次露出一個被猜中的燦然笑容來。
“希望能夠獲得判使的一番交情與善意了。。”
雖然作為義軍當中小有地位和實力的一份子,大多數人也未必未必看得上這個安南地方的土豪,但是作為周淮安私人的意願,卻是可以先進行投資和下注了;不求什麽控制力或是長期的影響,只要能夠保證有一個相對友善傾向的勢力,作為長期貿易的中轉地和合作對象就行了。
如果能夠就此建立起來自己的情報收集渠道就更好了。要知道義軍在這方面的認知和投入幾乎是一片空白,也就是在隨機性的流動作戰當中,會對即將攻打的城市,臨時派出些許眼線和探子的程度而已。現如今通過重開海貿和招徠通商的手段,大可以將一些探查情報的眼線給外放出去。
其中就包括那位已經接上頭的閩地海商世族出身索羅孟,作為一段時間內獨佔此方面利益的代價和交換條件;他將在家族活動過的漳州、泉州、福州乃至溫州、明州一帶,定期為周淮安搜羅一些包括最新的朝廷邸報在內的公開消息和訊息。
畢竟作為朝廷最大的錢袋子和輸血續命的財賦重地,對於東南諸道的重視程度可謂是非同小可的程度;如果能在其中插上一個楔子,那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的見微知著了。
根據周淮安如今掌握到的隻言片語的消息, 此時的唐廷雖然積重難緩而垂暮已矣,但是還是有一些忠臣良將為之奮鬥和奔走著努力續命的;
比如,在朝廷中以“大阿父”田令孜為首的權閹當道、奸佞橫行之下,尚有人稱“救時宰相”鄭畋和“經濟相公”的王鐸,在勉力維持這朝廷的權威不墮;外亦有長期出為使相坐鎮一方要害的崔安潛、曾元裕等人,在藩鎮林立的勾心鬥角黨同伐異之中,全力撲殺著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而手中犯下的血債累累。
在他們的努力提攜和選拔之下,諸如張自勉、李系等新銳將帥或是將門之後,或又是邊軍宿將,亦是在剿平各地的功績當中脫穎而出,給屢挫屢起的義軍造成了頗為慘重的傷害和累累的血淚教訓。
而號稱晚唐最後的名將和國之柱臣的高駢,也剛剛在淮南節度使的任上開始修仙,尚未在日後裝神弄鬼的作死之路上越走越遠。就在黃巢的大軍不斷受挫而轉戰南下嶺南之際,他還在江南繼續排兵布將一行做那追擊的打算,只是為朝廷所阻才得以作罷。
這一切的一切,也讓周淮安內在隱隱的野心和欲念、期盼,又有所觸動和越發蓬來。撬動歷史軌跡的一角,也許就從這點不起眼的細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