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鵝頭嶺下的會安鎮再次啟程出發,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時分了。
而臨時住在某個逃走的小船主家宅裡的周淮安,也難得睡了一個少有打擾的囫圇懶覺;而且不再是狹窄的小隔間裡,門板、稻草和粗布構成讓人束手束腳的懸在邊上,唯恐滾到地上去的三合一鋪位,而是正兒八經木製家具中的古式矮腳舊床塌和泛黃的絲棉墊子,讓他不用再為每天起來的可能落枕和膈應繼續煩擾了。
此外,除了這片被打包帶走的絲棉墊子,他還收獲了一條明顯帶有外域風格和花色的毛編毯子,只是顯然抄過這裡的大多數義軍將士都不識貨,而任其扯成一團胡亂丟棄在地上而被踩的滿是黑印。
但是據周淮安私下的鑒別和辨認,這條毯子應該是利於保暖的駝毛和來自高寒山地的羊毛,經過十幾道手工混紡編織而成的產物,天然具有一定防水和隔潮的效果;因此在抖掉上面的汙泥和積塵之後,居然還有一定的質感和油亮。
這可是好東西啊,加上之前的絲棉墊子,還有周淮安私下收集到的雞鴨細絨,完全可以加工和縫製出一條粗陋的睡袋來,而讓每天需要重新調整再調整才能入眠的睡覺大計,得到一定的改善。
然後,在用當地的臭魚醬和醃嘖蠣子,配合著黃糊糊的栗米粥和略帶酸味的蒸黃發糕,慢悠悠的吃完早食的他,又得到了另一個好消息;他所要求的用布索和棕纜編制的便攜吊床,經過某種潛在的壓力之後已經連夜趕工出來了。
這樣這些鎮民百姓,終於可以提前送走和擺脫,這些武裝人員所帶來的紛擾和壓力了,只是這一切都被隱藏在了某種壓抑的氣氛和情緒之下。
在分出了一部分約一個隊的士卒,押著這些籌集到的軍淄原路返回駐地,剩下的義軍將士則繼續向著西北走,而踏上了前往下一個哨糧地區和所在的道路。
按照預期的目標和方向,這一趟的哨糧之行才剛剛開始而已;在走出了一段距離就找個村子駐留下來,然後第二天就見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匯合的另一隊義軍,以及相應接替和補充的勞役人手。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差不多都是如此往複的輪替著,相繼經過了七八個集鎮、鄉裡;而其中的具體情形和際遇也是不盡相同的。
在靠近小江支流而以魚貨為主要營生的瓶水鄉,他們大多數人身上都帶上了好幾天鹹魚的腥臭味。
在靠近山區的五元裡,哨糧隊帶走的的行裝當中,則是多了上百塊的皮毛和十幾擔的生藥,此外還有幾十名在各種金屬家什的誘惑下,願意離開隨義軍闖一闖的山民、獵戶。
而在看起來乏善可陳而人窮地弊的沙山鄉,則是因為有一個小小中轉鹽運的碼頭,而在當地船主的私艙裡,起獲出了上百石的混色粗鹽來。
至於在坡地和梯田居多的五甲寮,除了當地所產的甘薯和芋頭之外,這些北地人居多的義軍將士們,則在周淮安的教導和示范下,還飽食了一頓寒瓜(西瓜),又用上處地方征來的部分鹽巴和鹹魚,換回了許多曬乾的李子和桃脯、楊梅。
而在以木工作坊和造(河)船出名的河城渡,則是就地征用和改裝了而十幾輛的大車,算是擴充了哨糧隊的運力和攜行機動范圍。
然後在相對貧瘠而地勢背山居高的寶山鄉,他們也遇到了第一次抵抗和公開的排拒。只是在排好陣勢後的哨糧先頭一隊人馬,付出十數人受傷的一次衝擊和攻打之下就迅速崩潰了;以至於呆在後隊裡編排押運的周淮安,
還沒來得及見到具體戰鬥場面和做出相應的評估,一切就已經徹底結束了。 因此,當地也被被懲罰性的相當徹底的劫掠一番,除了一堆被打砸破破爛爛的房舍之外可以說所獲寥寥,最後大概有上百名來不及逃走的年輕男女,哭哭啼啼的成為了這次哨糧之行的主要收獲。但是周淮安還是以日後還有利用起來的機會,盡力勸阻了哨糧隊當中,關於燒掉所有房子而以儆效尤的後續處理。
而在相對富庶一些而建築規模更大的興頭市,則是與捷足先登的另一部調防過境的義軍撞車,而差點吃了個閉門羹;只是在在一番緊張的對峙和相互叫罵當中,經過帶隊的旅帥鄧存出面一番交涉和力爭之後,還是沒能變成兩隻義軍之間的火拚和攻擊。
最後,這一團哨糧隊隻得到了市鎮中人家,臨時額外拚湊出來一些財帛和十幾匹驢騾,作為就此離開繞走他方的補償和代價。不過,在周淮安的建議和要求之下,又額外索要了當地藥鋪所有的成藥和丸散方劑,外帶一名坐館的跌打郎中,作為基本的添頭。
而作為同行的副營管兼後勤輔助人員的協調人,在為義軍挑選和辨別各種可用之物的同時,他也可以公開為自己收羅一些私人的物件,作為此次行程光明正大的福利和收獲。所以,各種被他挑選出來的物件,很快就裝了小半的平板牛車。
然而,相對於廣州附近因為官軍敗壞崩潰的太快,而得以大致保全和維持下來的市鎮鄉裡;沿著小江的系支越是往北向走,戰亂所帶來的痕跡和創意,就是越發的明顯和深刻起來。時不時倒閉在道路上的新舊屍骸和盤旋聚集的鴉群,還有那些被燒毀的草市、驛站、野店的殘斷廢墟。
因此,這一團哨糧隊也有幾乎完全沒有收獲的時候,在江邊上一個格局頗大的廣頭鎮裡,能夠見到的就是一片空空如也不聞人跡的破敗景象,最後除了十幾條在人邑裡徘徊不去的犬類被下鍋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帶不走的破爛了。
所以,在旅帥鄧存提議的短暫合計之後,大家都一致決定可以就此踏上回程了;當然了,為了盡量創造效益和成果,以及減少回頭的空耗,鄧存卻是打算讓哨糧隊回程另走一條路線,以便盡可能的繼續從沿途籌集軍淄,而不至於回程走空什麽的。
對於這一點,周淮安雖然覺得還是見好就收,帶著愈發龐大臃腫的隊伍就此原路返回更好一些;但在一片普遍還算樂觀和振奮的情緒之下,也沒有更多質疑的立場和理由而閉口不言了。
畢竟,之前那些已經叨擾過的地方,已經榨不出更多的補給了;而這一團又一隊的人馬,外加上近千名雜屬勞役和上百頭牲畜的人吃馬嚼,能夠在陌生路線的回程上找回點補充來還是值得走一回的。
當然了,在這一路過來相對的順利當中,偶然也有不和諧的雜音和插曲;
比如私下有人強買強賣, 乃至公然搶劫民財的行為,雖然在軍中物資相對充裕的情況下,被旅帥鄧存與予以不同程度的處罰;但最後還是周淮安出面予以補償和善後的。
這也不禁讓他感歎,這個時代的平民百姓,真是要求極低而實在太好糊弄了,只要少加點恩惠和禮遇,就會暫時性的完全忘卻了生活的苦難和世事無常的艱厄,予以最樸素的感動和諒解。
然後,又陸續有個別士兵在在路上走失,就再也沒有能找回來了;這讓鄧存很是發了一通脾氣,認為是在自己麾下出現了逃卒,而下令更加嚴厲的監管措施和相互監督的手段,而讓原發壯大的隊伍行程越發的遲滯和緩慢起來。
最後越走越慢而各種瑣碎問題頻生,不得不在四會縣城附近的石香鎮,暫時停駐下來而進行一番整頓和梳理。
這裡因為為海路舶來的各種香料提供再加工,而導致當地製香產業興盛,而被稱為連石頭裡都熏浸這香味的所在。不過同樣因為戰火波及的緣故,作為奢侈品市場的一部分,當地已經蕭條下去了有些日子了;各種與香藥有關的作坊和店鋪,也是家家歇業戶戶閉門。
不過,對於周淮安來說,自己卻像是變相進入了一處寶山一般的。在這個世道上,可以征集到各種各樣香料的地方可是不多啊。
這既是一種很好的代貨幣和容易保值奢侈品,也是價值很高的藥物成分之一,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被這些見識有限的義軍給忽略了而已。雖然從名義上屬於其他義軍的范圍內,但既然撞上了,就沒有放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