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江陵南郭的城頭上,望著這些先勝後敗而在城邊早市陷入預設伏擊戰場當中,猶自衝突往複宛如被不斷放血困獸般的官軍,周淮安還是有些意猶未盡或者說未盡全功的感覺。
雖然他們的表現堪稱悍勇無匹而訓練有素,哪怕深陷劣勢也能堅持相應的冷酷和從容,不愧是北地大鎮之一山東節度使麾下的百戰勁旅;但是作為被針對性重點擊破和圍殲的對象,無論是那些先發的長刀弩兵還是衝街的官軍輕騎,乃至後續持牌挺矛跟進的步軍大隊,在數量還是少於自己的預期了。
如今周淮安麾下號稱近三萬軍額,四十多個營頭。除掉警戒、留守城外和控制城防的部分,為了對應這些內城裡的官軍,他可是準備了足足十幾個滿編的營頭。然而這次殺出來的官軍看起來來勢洶洶,但加上內城衝出來的後援,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六七千人左右。
要知道,在別的東西上他還不敢怎麽吹噓,但要說臨陣區分敵我的微操手段,周淮安自認這個時代還有沒有能比得過有輔助手段的自己啊。主要還是城內戰場的狹促,限制了可以投入兵力的總體規模。
因此,隨著他細節調整的號令,作為輪替的生力軍不斷投入進去又置換下來的諸多營頭,如果內城再沒有更多後援的話,這些官軍的覆滅也就是遲早的事情。
在這個情況下,周淮安也感覺到了某種不對勁的味道,對方好歹也是多次擊敗過義軍的老牌官軍勁旅和藩鎮,斷然不會計止於此的,難道是要藉此借機斷尾逃生麽,還是另有其他的打算呢。
“外郭其他城樓上的官軍,尚且有所動靜和呼應麽。。”
想到這裡周淮安對著跟在身邊候命的葛從周等人道。
“卻是不曾有所反應。。”
負責聯絡警戒部隊的葛從周當即回答道,然後他當即反應過來。
“我這就傳令下去,就近對西角門和北上門發起一番佯攻。。”
“還不夠。。”
周淮安搖頭道。
“我再撥給你兩團人馬,伺機逼近北中門做那虛張聲勢的強攻姿態。。三路並進之下,真假虛實一試便知了。。”
不久之後就聽到新一輪的廝殺聲在城郭北向炸響起來;又過了片刻之後,受困於早市之間死傷累累的官軍,看起來還是鬥志尤酣;而長街上的官軍步隊卻是久戰不下之後,已然開始呈現後退和收縮之勢,看起來是想要掉頭退回到內城當中去了。
然而,這也意味著周淮安一直期待的變局和轉機,就此即將到來了。他頓然轉頭對著另一名部將許四道:
“讓跳蕩團準備,執行丙六號方案。。”
“報,。。”
這時再次響起一個急促的聲音。
“葛別將已經率部拿下了北中門了。。正欲分兵夾擊北上門。。”
什麽,周淮安頓然在度驚訝了下,相比三路進攻外圍的北上門和西角門,處於官軍控制范圍內側縱深的北中門,反而被一個虛張聲勢的佯攻給搶先拿下來了。這又意味著什麽,難道官軍在其他城門中力量,已經是這麽空虛了麽。
然後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聲,正所謂是事有反常必為妖;官軍放棄了這些城防要點上的兵力,又會被抽調到哪裡去派上用場呢。
“我們還有多少待機和警戒的人馬。。”
周淮安心中的不安和警惕愈發濃重起來,而當即詢聲道
“尚有三個暫編營頭,又六個駐隊團。。”
一名當值的年輕參軍道。
“全數集結起來穿甲持械,到最近城門處候命,。。”
這個命令發布下去之後,周淮安有猶自些不安心的繼續發號施令道:
“傳令城內城外的民夫和輔卒,全數武裝起來準備增援城內。。”
“傳令水軍就近靠岸,準備攔截可能退逃的敵勢。。”
半響之後,當周淮安再度接到待機部隊的回應,相應器械和裝具都已經配備齊全,可以隨時對內城發起攻擊;在城西方向卻傳來急促而激烈的警號聲。
片刻之後轉移了城頭觀測點的周淮安,就見到了城西郊外正在遭遇大隊官猛攻的後方營地。而周淮安身邊亦是驚呼聲紛紛嘈雜起來。
“這些官軍又是哪來的。。”
“仔細看還是山東軍的旗號啊。。還有山南節帥的大纛呢。”
“他們是怎麽穿城過來的。。難不成還有密道。。”
“這世上又哪有可以調集一支大軍的密道啊。。”
“那這些官狗又是怎生避過咱們的戒哨和眼線的啊。”
這一刻的周淮安心中無比的了然和明晰起來,這就是對方聲東擊西式的兌子戰術麽。
顯然自己在這裡包抄合擊內城殺出的官軍偏師;而身為官軍主將的山南節度使劉巨容卻親自帥一部精銳,以內城城牆為掩護從官軍控制的外門殺出,藉此迂回抄殺到自己的後方去,襲奪留在城外營盤的輜重和輔助大隊。
如若遂其所以意的話,不但能夠毀掉這支義軍長久作戰下去的憑據,還能一舉數得的切斷城內義軍與江上水面力量的聯系,或是將城中的義軍調出來救援,而為城中出擊的官軍分擔壓力,甚至是藉此創造新的決戰機會。
正所謂是田忌賽馬以“中駟對上駟”來拖延時間,以“下駟對中駟”來虛張聲勢,再以“上駟對下駟”來迅速結束一路戰鬥,再反過來支援另外兩路的故智。
“莫要急促和惶亂,對方的後手既出,我軍的援應業已派走。。”
不過相對於身邊其他人溢於言表的惶急和憂心,周淮安這時卻是慢條斯理的在一張靠椅上坐下來道。
“且隨我上城頭觀戰一二又如何。。此種情形,且不知又是正中我懷呢。。”
隨後,受到狂攻不止而迅速淪陷了小半的城外營盤當中,驟然響起了密集如滾雷一般的轟鳴聲;然後一片灰色的煙霧接二連三在交錯戰線中綻放開來,而徹底籠罩了雙方交戰在一起的大部分陣線上。
這就是自己在城外陣營當中,給對方所留下以防萬一的驚喜啊。雖然未嘗沒有敵我不分的誤傷,至少相比在預設好的營盤陣壘背後以逸待勞的義軍步卒,這些以騎步一齊突入踹陣的敵人,受到的震懾和打擊顯然要更加強烈的多。
因此,在周淮安放大的視力范圍當中,明顯可以看到許多狂奔亂突著或是倒拖著騎兵的戰馬,從煙霧籠罩的范圍內驚慌失措或是嘶鳴連天的反衝出來,而將後續同樣懵然和混亂一片的步隊,給持續衝擊的七零八落起來。
“在城頭升旗傳令下去,現在可以讓教導大隊和前營騎卒,依照甲二號預案陣支援了。。”
“在讓上遊待機的水軍,馬上就近登岸投入戰鬥。。”
“也許我們全取江陵之役的勝敗,就要落在城外這場意外決戰了。。”
周淮安追加了一通的發號施令之後,又有些得隴望蜀式的歎息了起來;只可惜,留在城外營盤中的主要是以整編義軍為主的駐隊營和補充營。
在少量戰兵營的帶領和督促之下,想要堅守和穩固營盤的表現尚可維持一二。但是臨陣應變而見敵頹勢就主動出擊,抓住戰機擴大戰果的主觀能動性,就未免有些明顯不足了。
然後,就像是應了周淮安的心想事成一般的變化發生了。城下營盤當中也在吹響的鼓號聲中,尾銜官軍的敗退之勢而殺出一支人馬,又緊鑼密鼓毫不停歇的撞入, 那些正在收隊重整的官軍步騎之中廝殺起來。
雖然這隻臨時殺出的人馬未免有些數量單薄,很快就與混戰成一片的官軍陷入了僵持當中,隨即有轉入下風和劣勢;但是卻成功了纏絆住了這些官軍好一會功夫;
待到他們發現從北向和東向,分別掩殺過來義軍騎卒隨激濺其的滾滾煙塵,已經被衝到了一箭之地的距離內而基本事情晚矣。
至少,在已經蓄勢大半的騎兵衝陣面前,任何散亂不堪和纏鬥無暇的步隊,都是毫無多少抗拒之能的。就像是被奔流的河水所衝刷下來的泥沙一般,被毫不猶豫的裹卷起來又跌落、衝散到一邊去。
然後這些義軍騎卒在新的鼓號聲中,就像是突然分岔開來的許多湍急細流,細密分割穿插在這些四散的敵勢當中,而拖曳和留劃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色軌跡。
又過了片刻之後,當這些官軍從衝勢漸緩或是馬力漸盡的騎卒攻擊中,逐漸緩過氣來而開始重新聚攏結陣以抗;逐步想要將局面扳回去的時候。
從就近城門內衝出來的更多後援步卒,也分作三支不規整的鋒線迅速而堅定的逼近了他們;而又在接敵前的那一刻,搶先用一輪急促而密集的箭雨,親切的“問候”在他們之間。
這就是義軍花了大力氣投入在各種場地和物料上,好容易才訓練出來在整體小跑行進當中,一邊比較平穩的裝填弓弩,一邊間歇射擊以為臨陣壓製的戰術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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