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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377章 既喜朝聞日複日(中
而讓趙引弓最為深以為然而須臾不離身,又深深陶醉和沉浸其中的,則是一份看起來頗為嶄新,卻已經被往複搓揉出破損斑駁卷邊的事物。

那是來自後世《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節選內容,改頭換面稱為《百姓工作及階層分析》的小冊子。

開篇明義就是:“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鼎革天下的首要問題。”

“華夏過去一切來自百姓的鬥爭和反抗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為不能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

“在小農經濟之下,居以社會底層的廣大農民,其實是愚昧且麻木而害怕改變的居多。。。雖然他們總是歷朝歷代最先起來反抗的群體,但在各種不公和殘酷壓榨下,只要有一絲苟且得安的可能性和苗頭,他們就會繼續沉淪和忍受下去。。”

“商人們是時間最有活動力的團體,但也最沒有道德和倫理底線存在,只要有一絲一毫逐利的機會,就會不惜輾轉奔走於道途,買賣世間一切可以作價的事物,哪怕是絞死自己的繩頭也在所不惜。。“

“城鎮裡的手工業和小作坊主,被職業行會捆綁和束縛了人身關系和經濟來源,以地域和行會為塹故步自封而不思進取。。”

“在亂世之間的士人,亦是分化稱為不同訴求和追尋出路的群體。出身門閥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的士人,自當是無法違背起階級屬性,而往往打著憐憫民生的旗號盜名欺世一時;”

“然而一旦觸及他們的切身利益就會馬上露出真面目來,而堅決而殘酷的維系他們所屬階層的利益;毫無憐憫和加倍殘忍的對待一切,敢於起來反抗和推翻既得利益和現有局面的卑微存在。”

“出身貧寒的廣大士人,雖然不乏同情民間疾苦和痛定思變的存在,但是大多數具有相當害怕激烈變化的軟弱和妥協性。總喜歡一廂情願的指望用最少的代價,或是不流血的付出;來打動貪得無厭上位者而割讓出部分盤剝壓榨的利益。。許多人最終追求以自欺欺人的手段,將痛苦絕望的局面繼續糊弄和維系下去。”

而在他身邊不遠處,另一小群人構成的臨時討論組當中,也在嘖嘖稱奇和驚歎著什麽;他們看起來頗為臉生還帶著某種缺少約束的生硬、粗野或是彪悍氣息。卻是新進從別部義軍投附而來,又被甄選出來加入到這個培訓班中的新進將官們。

“這是屠龍之術啊,哪怕是最粗淺的部分而已,那也是在教導大夥兒如何爭奪人心和氣數所在啊;他竟然就敢這麽輕易放出來,作為眾所皆知之物。。”

“難道那位居然如此狂妄自大麽。就不怕這些東西流傳開來之後,流落到不該得的人手中,妨礙到自己個兒的大業麽。。”

“蠢才,這可是不得了的胸懷和莫大氣魄啊。人家既然不怕也不在乎這些東西到處流散起來,自然也自信有相應的對策和駕馭的手段,根本無謂你們這些小心思的想頭和雜念啊。。”

“這才是身為一代人主之望的底氣和憑據所在啊。。難道還不值得我輩追隨和尊從、敬奉之麽。。放棄這大好的從龍機緣和前程,難道你還指望帶這東西再投回去,那可真是愚不可及了。。”

。。。。。。。

而在江寧城中的石頭城城牆上,奔流的大江和回旋的江風作為背景。

抱著某種李鬼見到了李逵式的獵奇心情,周淮安也見到了這位所謂的“同門”,一個瘦骨嶙峋又形銷骨立的已經看不出年紀,皺巴巴的滿臉愁苦而相貌精奇的僧人;

“釋家虛中,

見過大頭領萬安。。”在他被帶來之前的前因後果,周淮安已經有所大致理解了。這位虛中居然是這個時代難得一位被譽為“詩僧”的奇人,與當代文壇中大名鼎鼎的鷓鴣學士鄭谷,殿中侍禦史司空圖,也是多年的至交和密友。

然而,因為前些日子朝廷頒下厚賞,大索世上與自己這個“逆亂妖僧”相關的人和事物。結果就遇上了地方官富急於求功勞和成績,而把正在袁州鄉野裡隱居,又頗有名望在法號裡帶個“虛”的這位,給以訛傳訛的當做反賊暗藏的同黨和內應,給捉了起來拷打、逼問。

然後隨著義軍的大舉逼近,又把他當做某種功勞憑證押送往了鎮海節度使的理所丹徒;結果在半路上因為各地蜂起的義軍之勢,而陰差陽錯的隻留在了江寧城中。於是,才有了這麽一次機緣巧合的會面。

“貴屬開釋冤獄而盡放無辜的大恩大德,釋者自當銘記於心。。”

虛中卻是低眉順眼的宛聲懇請道:

“如今得蒙脫難,還請大首領念我老邁不堪,放歸山林而願以余生祈福為念。。”

“這怎麽可以,佛門不是最講因果麽。。既然你是因我而受此無妄之災,自然就與我及義軍產生了因果使然;自然也要安排相應的方法和手段,進行報償了。”

周淮安擺擺手不容置疑的打斷他道。

“所以在償付完這段因果之前,你是不要考慮什麽退隱山林、避世清修什麽的了。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義軍之中,等候相應的安排好了。。”

“對了,你既然號稱當代的詩僧,可曾認識皮日休,可曾認識陸龜蒙否;如今他們皆已在我麾下為生民萬眾做事;想必你以出家人寬宏度世的慈悲之心,與他們會深有共同語言的。。”

“對了你號稱是一時詩僧,大可有往來的許多故舊至交,也可以具名與我,看看有沒有能夠出來為義軍做事,為天下受苦之人張目的。。”

而周淮安這番心意倒也不是無的放矢。之前他就特地讓人找來了他的作品拜讀一二,覺得在詩以詠志的情況下,這廝還算是這汙濁世間難得一股清流了;雖然因為出家人的緣故總有一種避世的情節。

早年這廝雲遊歸來也是真的躲在山中結廬隱修,兼帶有教化附近鄉野民眾之舉;這才被加上了“蠱惑煽動愚民”的罪責。算是佛門之中也是稍有高級知識分子,與那些盡在繁華大邑博取名聲和眼球,以香火繁盛廟宇宏闊與否為己任的所謂“高僧大德”之類貨色,完全是兩回事的存在。

然而,虛中卻是被這番說得一片目瞪口呆、瞠目結舌起來,心中卻道未嘗有見如此厚顏無恥又理直氣壯之輩。然而又自覺抗拒無能只會徒害了這身皮囊,滿臉無奈且苦笑著雙手合十道:

“大頭領如此盛情,貧僧。。貧僧委實。。委實無話可說。只能但從所請了。。”

他卻又俯首再請道。

“只是我不傷伯仁,亦有伯仁卻因我而難。貧僧雖然始終不願做那背心的攀供之言,但還是不免牽連和妨害了昔日好幾位舊友的身家。還請大頭領稍加恩憫,能夠伺機將其救出或是開釋,則釋者又何妨舍此皮囊以報呢”

“好說,相信很快就會有所消息的。。”

周淮安思慮了一下突然想起來,實際上他所落網的袁州境內,除了少部分無暇顧及的鄉下塢堡之外,已然大部分在太平軍的掌控之下了。

因此,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卻可以獲得一個頗有名氣的“詩僧”,來作為擺在台面上的吉祥物,也算是不錯的結果了。起碼在太平軍倡導的精神文化領域上,也是可以擁有的暗子和後手。

正所謂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道理,很快周淮安得到了接踵而至的壞消息。

“南面作戰的義軍,相繼在金壇、延陵、溧水、溧陽城下遭遇大敗。。”

“什麽,句容城也已經丟了。。”

周淮安只能暗自恨恨罵上一聲mmp的,這大多數義軍的戰鬥力還真是渣的可以,完全突破了讓人有所期待的下限啊。

“曲阿城下的蓋都統本陣,已然派人突圍來向我方求援”

這又是開什麽玩笑,對方麾下可是號稱數倍與己方的大軍,居然會讓人給圍困住了。。這簡直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吐槽了。

“到底是哪兒冒出來這麽多官軍的。。”

。。。。。。

而在官軍新收復的句容城中,先行入城的官軍已經迫不及待打著肅清殘賊的旗號,開始在四下大掠和各處搶劫民家的行為。

就連身為主將的丁從實也絲毫沒有約束或是限制他們的意思,因為這就是他事先為了驅使他們賣命,而許諾和答應下來的好處和前提之一。

望著這些三五成群背著大小包袱,牽著牲口或是拖曳著哭哭啼啼的婦人,往來穿梭於街頭巷尾;或是遊蕩在大街上的時不時砸門敲窗,一旦發現有所動靜就毫不猶豫砸破進去,激起一片尖叫哭喊聲,或是滿臉晦氣帶著身上新鮮血跡,悻悻然退出來的官兵們。

尤其是一個稚氣未脫堪堪隻及中男歲數的新卒,在諸多惡形惡狀的正卒和老軍的叫囂和起哄下,滿臉潮紅的從一所鋪子裡走出來,然後又被一個光著身子的婦人,瘋瘋癲癲的追出來嘶啞叫喊這又抓又咬,臉上掛不住憤而將其砍劈得滿臉是血的時候;

丁從實不但沒有生氣和呵斥之,甚至露出了某種緬懷和會心的表情來。

因為他也想起了自己早年從軍時的經歷,那是自己還是十五歲之年,就隨著舅父加入了龐勳之亂而興起的鄉兵之中;然後又被收編征召進了常州團練;而他並不怎麽美好的的初次體驗,就是在一個無名的村婦身上。

然後他隨著官軍的往來征戰,不斷的屠戮和鎮平那些層出不窮的饑民、流盜,乃至是別鄉的土團、鄉兵;而他所能品嘗到的女人滋味,也從粗手大腳的村野婦人,到殷實之戶的小家碧玉;又到富家鄉紳的閨秀,教坊行院的群芳。。甚至是官宦之家的貴媛,也不是沒有遭遇過。。。

只要他還能拿得起刀而這亂世持續不定;自然就會把形形色色身份的女人,在破家之後給送到他的面前來。這也是他們這些世代從征刀頭舔血的本地軍伍子弟們,習以為常的生平了。

只是在策馬走了好幾個街區,又調停了和處置了數起不同官軍所部,因為彼此越界和相互爭搶財貨。瓜分不均而鬧起來的矛盾和衝突之後。他卻始終沒有見到預期當中擺出香案,用鮮花彩表來恭迎官軍的士紳、賢望的存在。

“難不成,這城裡到處都是不識抬舉的貨色麽”

而在他身邊的親隨卻是越界有些安耐不住的抱怨道。

“都到了這一步,還沒有人出現謝禮和犒軍麽,枉費我們一番辛苦廝殺,趕走了賊人的功夫和苦勞了。。”

然而在這個時刻,丁從實反而變得越發小心和審慎起來;因為這種狀況實在太不尋常了。隨後他就讓人撞開一家被貼著封條,而內裡早已經滿地狼藉的大宅院。

然後從聚留在裡頭又被驚嚇的一哄而散的人群裡,終於找到與這家人的相關的一個小廝和一個老蒼頭;這才從驚駭異常的對方,充滿語無倫次的講述當中,知道了一個巨大的噩耗。

原來這句容城中稍有點分量的人家,都在城陷後不久就被那些草賊,根據戶冊圖籍給按圖索驥的找上門去;一一的抄家沒族,又幾乎一個了不漏的全數押解出城走得不知所蹤了。

因此,城中這些豪門大宅和官邸園林裡,就只剩下一些被草賊強行遣散又不願意離去的奴婢、仆役之流;還有一些則是僥幸逃過一劫的遠支旁系族人。或又是被城中流離失所的貧民、窮漢,乘機雀佔鷲巢的享用起來。

在就地砍殺了一批這些玷汙貴人居所的泥腿子,好好發泄了一番之後丁從實這才想起來另一件事情,連忙對著左右下令道:

“快讓城中那些部伍停手下來。。”

“這怕是有些不妥吧,都將可是答應他們要好好的”

身邊有一名部下頓然出聲勸阻道。

“不妥也要給我進行下去。。”

丁從實卻是露出難得嚴厲的態度來。

“就帶我的親衛隊去,敢又推拉和推延的嚴懲不貸。。”

“這。。。這。。”

左右部屬當中卻是猶自有些猶豫不決的看著他,卻是遲遲不肯挪動腳步。畢竟他們都是奉命新歸到丁從實的麾下,因此在禦下令行禁止的權威上未免還有些稍顯不足。

“你們這些鼠目寸光的東西,”

丁從實不由愈發氣不打一處來,卻又只能苦口婆心喝罵道。

“這城中能為我們協力和做事的縉紳、官吏,都已然不見了。府庫倉秉也是空空如也的,這已經是個天大的麻煩了。。”

“再讓他們毫無約束的肆意下去,怕是連普通百姓都存留不下多少了;難不成我等要到手一座空空如也的死城,作為停駐和就食之所不成。”

“更深一步的長遠講,沒了這些戶口丁壯之後,日後我們又靠什麽來供養衣食,又指望誰去納糧收錢出役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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