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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517章 荊蜀相接氣原通(下
荊湖時有太平賊據,其號最似官軍;卒多笠帽覆甲大氅,皆以強弓勁弩、大槍長牌擅之;動輒攻以牆進,退則層替,守如憑壘;又最長土木營建事,所過處必修(土)壘建(木)寨,以為糧道與後路遮護。

 自賊出峽江以躥山西、東川,則官軍、義紳皆死難者眾之。

 《三川時亂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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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江深峽邊上所響起的清快鼓點聲中,已是一名隊正的王秋騎著名為“大羅羅”的紫皮騾子,踏著整齊的步伐行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沿著涪州境內江邊狹長的平地,一路向著西南走到了渝州境內之後,原本山峽深深包夾著江水的地勢,像是一下子就張開了胸懷而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在這裡,兩岸皆是如同不規整的散亂階梯一般,逐級抬升而上的大大小小台地和低緩山坡。雖然實際上的綿延山勢並沒有因此降低多少,但是也讓一路上看多了如牆崖壁和江灘上嶙峋亂石的太平將士們,不由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覺。

 至少在這裡,不再是除了沿江的碼頭市鎮之外,就盡是人煙稀渺只有鳥鳴猿啼的蒼莽蔥翠。而是大片大片緣山而下的阡陌田畝,以及星星點點傍坡而立的村邑聚落。

 腳下的道路也從江岸最常見,漲水後留下來的大小碎石,到十分粗糲的沙坡地,再到細膩無比的沙灘,最終有隨著太高起來的地形,而顯露出壤質豐富的紅土來。

 然後紅土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深,又隨著地勢上的高低錯落而顯得層次分明起來;在這片顏色豐富的土地上,則是不規整分布這許多已經收割過的泛白乾枯的水田,又簇擁和包圍著一處處坡地丘陵上,依舊蒼翠的茶樹、果木等。

 看起來就是峽江道諸州之中,相對富饒豐益的所在;而王秋同行隊伍中作為被護送對象的堪輿隊成員,也在沿途不斷的土植和江水的樣本,測量江水漲跌所留下的層次和痕跡。

 然後,他們就會在相應的山壁上用鮮豔耐久的顏料,留下一個個代表測繪數據和基準點的符號來,以供後續跟進的大隊人馬所參照之用。

 只是沿途的人煙不少,但是幾乎都都滿了某種戒懼和警惕的意味。一些村子的木圍上可以清晰看到端持著弓箭的身影,另外一些村子的外圍上,則是還殘留著煙熏火燎和其他破壞手段的痕跡。

 偶然也有一些靠在大路邊上的村邑,被徹底破壞和荒廢了,而只剩下零星衣不蔽體的人影,遊蕩在鬼域一般的廢墟上;見到遠處路過的軍隊旗幟後,就無不是奔逃遠遠而去或是躲的不見蹤影。

 顯然,外間綿連曠久的戰火,也已經波及到了這些從屬於傳統意義上蜀地的州縣了。想到這裡,王秋不由看了眼同行當中的向導兼帶路黨的代表——起兵反抗朝廷的前涪州司馬屈從行。

 “這一路過來都將抵達巴縣城下了,卻並未見到荊南軍竄逃的形跡啊。。曲司馬有什麽想說的麽”

 “這便就好了。。這便就好了。這說明宋老賊未曾敗走此處,地方上也是尚未得以消息。。”

 已過中年而生得孔武粗壯,卻難掩愁苦表情的屈從行卻是略微展眉道。

 “我當初從渝州境內引兵而還時,地方上還是留下幾個可用的舊部,興許眼下能夠襄助貴軍一二呼。。”

 然而半天之後,當他們抵達了最近一處屈從行舊部的據點——龍坪寨時,卻見到的是被燒掠成白地的廢墟;第二天再度抵達另一處據點江口鎮的時候,發現同樣也被廢棄了。

 屈從行的臉色也逐漸變得難看起來,而當他們抵達了渝州州治所在的巴縣城外時,在城頭上見到的卻是一面完全陌生的旗幟。

 ——我還是分割線——

 而在天氣慢慢變涼爽起來的襄陽城內,正在與諸位部下召開例會的周淮安,也再度接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啟稟都督,澧州捷報。。”

 周淮安驚訝了一下,方才是遭受了挫敗馬上這麽快就有捷報了麽。他不由擺了擺手道:

 “當場宣讀出來吧。。”

 米寶當即朗聲念道:

 “第七軍中廂郎將曲承裕奉請曰:我部順澧水而上聚兵七營,潛襲於澧陽城下。。”

 “。以水陸各部的鑼鼓號角、火器石砲並發,攻入石門蠻向助的城下聯營之中;”

 “時風急月高,乘勢火起而蠻軍大亂不可收拾,遂得十五陣大小聯營皆踏破之。。。”

 “蠻酋向助陷沒於亂中,而繳獲其旗鼓甲仗軍資無算,其中大小銅鼓二十三具。。”

 “陣中相繼斬殺蠻兵三千有余,而俘獲數倍之。又得解救羈困營中的青年男女數千口。。”

 “城中舊朝荊南副使段彥謨聞訊大驚棄城而遁,遂得以全城而下。。”

 周淮安聽著聽著,卻不由在嘴角當中略微挑起一線來,因為這份奏捷戰報聽起來風光雯月的;當中還是有好幾處需要推敲和琢磨的地方啊。

 比如他們是怎麽在新敗之後,輕易的潛襲到城下。又是怎麽全無後顧之憂的侵攻、火燒土蠻軍聯營的;城中的段彥謨部明明還佔過上風,又是怎麽一下子就聞訊棄城驚逃的。

 隨後,又有一份附錄的文書被送到了周淮安的手中。他只是翻了幾下就露出“果然是如此”的形色來了。因為在這份名為附錄,實為請罪書的文件當中,曲承裕直言不諱與城中的段彥謨,臨陣做了一個交易或者說是約定。

 就是段彥謨派出使者潛往青化鎮中,主動出賣了作為友軍和外援的石門蠻。因此按照這個臨時達成的約定,城內的段彥謨不提供某種掩護,而太平軍負責將向助所部盡量留在澧陽城下。

 然後,相應的荊南軍放棄了澧陽城而留給太平軍接管,自己全力發兵向西前往攻奪向助起家的老巢和根基所在的石門縣等地;而太平軍不得追擊和妨礙之。

 關於他陣前擅自專斷與官軍謀求交易的做法和處理事後另說。只是讓周淮安有些意外的是,曲乘裕還在陣前總結中,歸納出一個深以為經驗教訓的軍事思想;便就是“結營寨,打硬戰;徐推進”

 難道他被千年之後的那個“曾剃頭”給附身還是穿越了麽,居然會提出這麽個似曾相識的軍事理念來。不過,仔細對照器具體的戰力報告來看,卻又是還有那麽幾分道理和實用性的。

 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具有一定流動性和熟悉地理優勢的對手。因此結合“結硬寨,打呆戰。”的根本要點,就是製造相應的條件擠壓相應敵人的活動空間和戰術施展余地。

 最終迫使敵人在自己設定好的防禦工事面前進行戰鬥,以削弱和排除其所具有的地利、人和上的天然優勢;同時充分發揮自己在人員裝備、物資保障上的主動優勢。

 所以說,後世那些太平天國的將領們,某種意義上說還真是輸得不怨。進一步說,這個道理或者說是戰術理念,也可以適用在當世大多數的農民起義軍身上。

 因為,大多數農民都沒有穩定的根據地,也缺乏經營治理的手段來提供較為長遠的後勤保障;一旦受阻於某一處堅壘治下,很容易就會陷入到物質匱乏和士氣低落的困境中去。

 而作為防禦方,只要少量兵力和物資就可以守住相應的交通要點,來遏止和拖阻相應農民軍的流竄和滲透;然後以相對從容的狀態集結大部隊,對其進行全力進攻或是追擊。最終很容易達成擊潰或是殲滅的結果來。

 當然了,這種戰術手段的使用也要根據環境來因地製宜。比如在一馬平川、四通八達的中原河南平原上,與在水網密布的江南水鄉,或是山川丘陵面連的荊湖之地,所實行的成本和代價也是差別甚大的。

 比如在位於洞庭流域的澧州之戰,就可以得到水軍的支援和水運輸送的配合。而在北方的大平原上,就需要更多的據點作為支撐點和誘餌(鐵氈);以及大量作為機動的騎兵,來充當遮斷、封鎖對手的角色,乃至是一錘定盈的決定性手段了。

 而在襄州西南數百裡外的醴州境內。

 “可知城中的豪姓大戶何在。。”

 當曲承裕正式入據澧陽城後,對著自發前來迎接和慰勞的父老代表,不假辭色的問道。

 然後對方的強顏歡笑卻是變成了滿臉的悲苦道:

 “回將軍的話,這城中已然再沒有什麽豪姓、大戶了啊。。”

 “怎會如此。。”

 曲承裕不由的重重皺起了眉頭。

 “不敢相瞞將軍,小人所述句句實情啊。。”

 對方卻是嚇得一頭跪倒在地上渾身顫抖的道

 “這城中的豪姓、大戶之屬,歷經了患亂下來,已然是破家亡戶無算。。而今,就只剩下我等這般苟延殘喘下來的小戶、中人之家了啊。。”

 而後,曲承裕才陸陸續續明白了對方言下之意中的詳情。當初向助興起於石門而入主澧陽城中時,就已經讓麾下的土蠻聯軍很殺了一通反抗者以為震懾。 其中就順勢抄沒了許多澧陽的豪姓大戶之家,以充軍資和犒賞。

 後來向助再度興兵攻入洞庭以東各州時,也在地方窮括羅收和抓丁了大量城中青壯以為從軍役使;又再度催逼和抄了僅存的殷富之家作為發兵之資。

 等到他在洞庭西畔兵敗之後,這些物質和人手都都被拋棄在了當地,而只有一些輕裝部曲相隨。然而這時,段彥謨的荊南軍也來了。一路潛襲到澧陽城下,殺敗了向助留下的少許蠻兵,算是代為朝廷光複了此地。

 然而城中士民還未來得及慶幸,這段彥謨就開始清算那些曾經助蠻、協蠻的人家,一時間被抓獲拷打逼迫獻出家財以自贖的人等不知凡幾。雖然還有一些外向來投奔的鄉土豪族,富戶亦是不得其免。

 這一次的移兵出走,更是事先把街上所能看得到的男性青壯,都被裹挾入了軍中。

 因此如今的黎陽城中,幾乎都是以幾經患亂剩下來的老弱婦孺為主。難怪身為荊南節度使副使的段彥謨,會這麽痛快的臨陣反水放棄澧陽城,而轉向謀取向助的老巢——石門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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