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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421章 如今全屬指麾中
廬州州城合肥郊外,已然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如林刀槍旗幟,給圍攏了個水泄不通。

 雖然其中只有有一部分是屬於太平軍的建制,但是漫山遍野俱是甲光與兵刃粼粼的反光,也足以讓城上的大多數廬州官軍,各種心搖膽寒了。

 而更讓人驚顫和駭然的,則是這些太平賊所表現出來的構築營地和土木作業的精通與迅猛之勢;僅僅是昨天傍晚抵達之後的一夜之間,就已經在城外的東西北三面,構築出數重壕溝、欄柵和拒馬、胸牆,並且箭塔與哨樓林立的陣營來。

 而且,他們就是在守軍的觀望和窺探之下,用大車聯接成基本的營盤輪廓和防陣。然後為圍繞這些車陣布置,毫不掩飾照得遍地燈火通明、往來如織的連夜輪番挑燈趕工;就這麽一直人聲鼎沸的忙碌紛紛到天明才有所消停下來。

 從城頭上可以看見和發現,他們擁有大量精良而方便的工具,也有充足的人力和技藝。更能夠精密的策劃和利用一切,就地可以可以取得的物質和條件。於是,就在天空泛出的魚肚白當中,正對著城南城門位置的第一座土台就已經初見雛形了;

 在這座迅速堆積成型的第一座土台之下,已經站滿了頂盔摜甲集結完成的青灰色出擊陣列。

 “多謝領軍給某這個機會,定不負所托。。”

 全身從頭披掛到腳,內外足足穿了兩重防護的周本,晃動著圓邊鐵盔上黑纓慨然拜謝道。

 “願君得馬到功成。。”

 周淮安口中祝願著,卻是暗自感歎道。

 這位真不愧是年輕時就能徒手搏虎的猛人。穿上裡外兩重鐵鱗甲和鑲皮甲,腰上插了一支鐵鞭和一支八棱錘,手中捉了一杆鍛鐵厚背大刀之後,依舊是臉不紅氣不喘而視若等閑的樣子。這不由讓人對接下來的攻城之戰,充滿了某種期待。

 而領命而走的周本心中亦是歎然,時隔數日之後就要對折一些相熟之人刀兵相見了。但是他雖有些愧疚和不忍的歎息,卻未嘗有多少後悔亦然的情緒;哪怕他主動投奔了這部太平賊之後,大可以坐觀成敗就好了。

 但是反過來說周本卻是急切需要這個機會,來表現出自己在這個新團體和勢力當中的價值;只要他能夠表現出足夠分量的用處來,日後才好在保全下周氏族人的求情中,獲得更多的籌碼和加成。

 當然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對廬州軍其實並沒有多少歸屬感。他原本是舒州的宿松縣人,年少時有些浪蕩無形,而看了《周處除三害傳》才幡然醒悟,決心有所作為。然而最初他拿了薦書,前去投軍的是族中有故池州刺史;

 直到半年多前的信州大戰當中,準備馳援淮南行營軍本陣的池州軍,莫名其妙的發生了內亂。亂軍殺死了刺史趙輦,又為廬州軍所並大部。而作為先頭捉生將南下開路的周本,也不得不引得數百部眾歸還,莫名其妙就成了廬州軍所收攏的從屬了。

 雖然廬州防禦使楊行湣頗為看重他勇力,而屢加籠絡的樣子;但是其實他在廬州軍麾下效力,也不過數個月的光景而已,除了和州和舒州充為先登的奪門之戰外,也沒有太多建功和表現的機會。

 隨後全力抓捕周氏族人的行舉,以及突然將他幽禁起來的作為,已經足以讓人離心離德而最後有一點恩義煙散了。所以於公於私,他都要為自己在新勢力裡的歸屬,博上這一把以為投效和表態了。

 想到這裡,他再次顛了顛手中的長柄大刀;乃是青灰色紋理的南海镔鐵所百鍛而成,前後配重均勻而密實緊致稱手,刃口磨光水亮而前後分毫不差。很難想象這般精工細造的好東西,這只是太平賊中批量配屬的製式軍器之一。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某種自誇的泛泛而言;但是隨後軍中的整備官和匠師,就輕松給他展現出的足足數以百計,幾乎分毫不差的全新軍械製品,而不是那些雜七雜八新舊不等的貨色任其挑選;然後他又發現就普通士卒連用來飲水、烹食和貯存的器具,也是上好精鐵所製的;

 這下就讓他徹底服了氣,而對這支號稱“賊眾最為精良”“比官軍更像官軍”的太平賊,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和體會了。或者說,他覺得這隻軍馬不該再叫太平賊,而應該被叫做“太平鐵軍”。

 至少世上大多數官軍還沒有奢侈和闊氣到,能夠讓士卒的衣食住行都使用和配備上各種名目的鐵製品。而在當世間的諸多藩鎮所屬,能夠擁有穩定而充足精良兵器來源和鐵製器具的產出,也無疑代表了本身所擁有某種底蘊和實力所在;

 就像是在這廬州城中,擁有數百人的工匠之屬和數處鐵坊、爐冶,來營造和修繕兵器,就已經是足以稱道一方的資本了;而據說在太平賊據有嶺外南海縣一地,就有數萬人等專計開礦、冶煉和鍛造,的相應營生,這簡直是讓人不可想象的事情啊。

 想到這裡,他不由對這位白身崛起於賊中,而以數載功業就擁有如今局面的周氏同宗,愈發的敬畏和歎服起來了。

 順著喇叭聲吹響起來,周本不由本能端起大刀正欲拔腿;卻發現左近卻是紋絲不動而老神自在的陣列依舊;然後才有站得近的一名跳蕩校尉低聲提點道:

 “這位新兄弟莫急,先讓樣子隊和射生隊暖暖場再說。。”

 隨著這位的注解,後方沉重的哐當聲也相繼響徹起來;而迸射出許多道煙跡滾滾的燃燒火石,高低錯落的擊墜在城頭的垛口和牆面上,煙熏火燎和土石迸裂之間,頓時激起了城頭守軍的一片鬼哭狼嚎聲。

 然後,才是土台上密密匝匝攢射而出的箭矢,就像是夏日瓢潑而下的驟雨一般暴打在城頭上,而一陣又一陣的壓製的那些守軍既不敢抬頭,也無法探出身來合力反擊什麽。

 這時候,吹促進軍的哨子聲才響了起來;但是先動起來的卻是從兩翼魚貫越過他們,而舉著大牌、推著擋車奔上前去的覆土隊伍。

 之間他們數人一組背著工具,合推著一輛堆滿土袋和沾滿濕泥乾柴草的小車;就像是螞蟻搬山一般的,迅速在前進方向上填平和清理出,數片跨過城壕直通城牆下的臨時坦途來。

 然後,第二遍催促進軍的哨子聲也響了起來;先登序列的跳蕩兵們依舊沒有動作;也沒有見到雲梯和其他攻城器械。反倒是一些裝著厚重輪轂、前方被濕毛氈和泥漿覆蓋的大車,被緩緩推上前去而接替了那些退回來的覆土隊位置。

 更加尖銳的哨子聲又一次響徹雲霄。這一次周本所在前列的跳蕩隊們終於動了起來;他們按照依稀吹響的喇叭和鼓點的節奏,在城頭零星投射而出的箭隻下緩緩踏步向前而去;然後又在慢慢急促起來的節拍中,編成了依舊略微整齊的小跑。

 而身在其中的周本也變得心情激蕩起來,因為在就在他所要衝擊的方向上,赫然是那麽一片顏色明顯與別處有著細微差別的城牆所在。而在已經抵達牆根之下大小車輛中,也已經被砸毀和燒著了一些;

 但是另有一些車輛被湊在了一起,而用拆下來的大牌和擋板,一邊抵擋著來自城頭上的拋投和墜擊之物,一邊奮力揮動各種器械正在挖掘起來。

 戰鬥在這裡似乎變得格外慘烈起來;時不時就有城頭上奮力抵抗卻被射中、殺傷的守軍跌墜下來;也有被城上躲無可躲的生灰、滾水和拋石、檑木所砸中砸傷的義軍士卒,被拖走或是推到一邊去。

 然而就在他們最前頭的線列,距離城牆就只剩下幾十步願得距離了;周本依舊沒有看到任何可供攀緣和借力踏腳上城的器械所在。

 難道是臨陣被人給遺忘了麽,他有些難以置信的想到,卻是手腳絲毫不停的轉瞬越過土袋、柴草與擋板鋪陳的淺淺城壕;然後就想馬上撿起一片手牌來,好讓自己在牆根下堅持得久一些。

 要知道,當初他奉命打和州的時候。因為偷襲不成變成強攻之後;光是在半開城門處的往複爭奪,就是死傷累累的讓他帶上去的跳蕩士,前赴後繼的換了好幾茬才逐漸扭轉過局面來。

 突然迎面那些正在鑿牆的義軍士卒,紛紛放棄大車和擋牌構成的臨時掩體,而反身向著他們退了過來;周本心中愈加的疑惑,卻是奮力揮動起大刀,想要作勢將他們給去趕回去。

 然後他尚未出口的話語, 就被當面澎湃數聲的悶響,以及牆根下綻放開來的灰煙和塵土,給打斷在了嘴裡了。霎那間迎面而來的塵土灌的他滿口滿鼻都是;噴濺而至的沙粒更是打得他臉上生疼,

 但是周本已經顧不上這點妨礙;因為在他一番目瞪口呆的表情當中,對面的城牆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自下而上生出了數道如同瘋長樹杈一般的裂紋;一直飛快的蔓生到了城牆上段的垛口之間,然後才變成相繼崩裂、跌墜而下的大塊碎片來。

 而後,幾道相近的裂紋又不約而同的連並在了一起;最終化作了自上而下轟然坍塌的大半截城牆。這一刻周本瞠目結舌瞪的眼睛幾都要裂開了。太平賊竟然還有這種堪稱神鬼莫測的破城手段?

 原本以為是要經過一場死傷枕藉的慘烈廝殺,才能初步達到的結果,就這麽簡單而輕易實現了?

 他不由心中充滿著某種震撼和暢然的快意,而頭也不回的當先衝上城牆崩塌堆積的斜坡,又一頭撞進那些匆匆抬著欄柵,紛紛前來堵截的守軍當中,揮刀大肆開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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