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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542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續3
事實上,在梁州/興元府(今陝西南鄭縣東)的節衙大堂中,前代大詩人劉禹錫所題寫的壁文《山南西道節度使廳壁記》前。

  聞訊大光其火中斷了會宴歌舞的,檢校兵部尚書、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牛勖,在接連摔破、踩扁了幾個鑲寶金杯之後;又恨不得親手把裝著急報軍訊的黑木夾,給飛躍山水阻隔而砸在那兩個輕啟戰端的罪魁禍首頭上。

  與本朝其他那些野心勃勃之下,想要建功立業或是報國殺賊的節帥們有所不同;作為貞元宰相牛僧孺的族人後裔,兼做當代東市大商人出身的他;當年乃是以全副身家再加上舉債才謀求到這個位置。

  畢竟,當初田令孜明令五坊小兒公然強奪在京商賈及富室資材,而京兆尹直接打死敢於上告苦主之事後;他雖然因為在大內別有門路和掛籍神策軍的緣故得以脫免,但也不得不開始尋找一條避禍之路。

  而且,當初因為他進奉買官的錢財最多,在楊師立、牛勖及羅元杲三位之間,本該是第一富庶的西川節度使首選;結果田令孜在君前拜偈時,卻搞出了一個馬球定三川,直接讓他大兄陳敬瑄拿下了西川鎮。

  然後,退而求其次的東川節度使,也被出身禁軍將門而更加擅長馬球(關系更加親近)的親信楊師立給奪走了;最後他隻拿到了三川之末,只有興元府(漢中盆地)還算富庶的山西節度使。

  至於更加倒霉的羅元杲,就只有一個地狹民寡的河陽節度使來權作安慰了;結果這位到任還沒有多久,就被另一位手中有兵的諸葛爽給驅逐和取代了,隻給了個補償性的大將軍頭銜。

  因此他多數時候,其實考慮不是建立功勳光大門楣,更多是侍奉好那位恩主田大貴人和大唐天子,好在自己山西任上平安無事的多做幾年,順便能多撈上一點是一點。

  故而除了征稅方面的問題之外,采取武力手段重視它總是他想要達成目標的最後選擇。對於山西道本鎮的軍事狀況,也是維持現有局面而多過於治甲練兵、整軍備戰的行舉。

  反正大散關那兒有楊樞密率領的朝廷官軍擋著賊勢,自然不能斷了他們的例供衣糧;而田大貴人那兒和行在天子面前,也要小心維持和進奉好了。余下來的才是他落袋為安的好處。

  當然了,作為關系切身安危的牙兵也要好好籠絡著;余下的行營兵馬反正也是閑著,前方需要支援就盡管給派遣,行在需要也給調撥,反正他是兩頭都格外好說話的。

  就連他的幕府和屬僚,也是典型的債帥幕府;除了少數是在要害的位置之外,大部分職位都是明碼標價,而童叟無欺、唯“財”是舉,在長安出發救人之前就已經選任好得的結果;

  而到了地方之後,他同樣也通過唯“財”是舉的考察和述職,重新定下了山西各州刺史及其官屬的品秩,而好好的羅括了一大筆,作為就職的開門紅。

  像是出身名門渤海高的洋州刺史高守振,就交了八千多千緡的財貨來通過相應續任的考績;而郭崇遠因為是郭氏名門的南陽房所出,還有朝中故舊為之說項,所以用了五千多緡就拿下了子午谷鎮守的(豐厚)要職。

  但是未想到這兩個混帳東西,居然因為私心作祟而沆瀣一氣,主動把國朝宿將鎮海節度使周寶,和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都打得喪師失鎮而逃的賊中巨寇——太平賊,給招引到了自己的地盤上來了。

  開什麽玩笑,與那些一貫消息頓塞,或是堅決不相信與賊勢相關消息的許多行在中人不同;他可是沒少關注過如今這些席卷兩京的反賊,及其各種重要人物的消息。

  因此出於某種利益上考量,他也多次向太平賊所盤踞的湖南、嶺南之地,派出過探子的,雖然大多數都麽能安全歸來,但是僅僅靠歸還而來的一些消息,就能窺見一點端倪了。

  這些太平賊可與往日那些朝廷牓子上,走一路就吃一路不顧往後的大多數賊眾不同;此輩可是打下一地就佔據一地不走,然後認真經營和治理起來。

  雖然此輩對待那些世族、大戶、豪姓的手段堪稱酷烈和殘暴,但是對待能夠互通貨殖往來的商人,則又是另一番寬容和親厚的態度了。尤其是那些能夠帶來本地不產或是少有出產貨物的商人,更是容易獲得優待。

  因此,哪怕牛勖身為朝廷屈指可數的方鎮大員,也不免暗中商人本性作祟,而動過派人與之暗通往來念頭。事實上他也已經派人聯系上了好幾家,昔日在東市裡有所往來的故舊,打探起太平賊治下最熱門的生意和物產。

  日後,如果能夠因此在廣州等淪陷地區,建立起專門的邸店和海貨鋪子來,那就更美了。然而,這一切都被洋州境內兩個自作主張的混帳東西給毀了。

  別人或許還對山西道下轄十五州,四萬七千名的在冊軍額儼然有所敬畏和俱然,但是牛勖可知道自己麾下是什麽樣的局面。經過前任宰相世系兼文任出身的牛蔚、牛叢父子之手,如今的山西鎮中還有沒有半數都是個問題。

  再加上自己在聖駕路過興元時,派去隨扈和護駕就再也不複還來的數營兵馬,派往大散關方面支援備賊的五千兵馬,如今自己的鎮下也就剩下不足萬余的可用之兵。

  然後,還要奉以田大公之陰命,警惕和戒守漢中諸關,以防二楊驟然引兵南下;然後還要派兵征收各地和保護押解往大散關和成都行在的錢糧、進奉,可謂是任重而道遠又疲於奔命了。

  然而,為了開源節流和省檢用度計,他到任後除了加強牙兵之外,也一直沒有新募士卒來補足相應的軍額,而將各州的治防,都交給了州下所屬的團練、土團、鎮戍之屬。

  只要他們能夠交足相應的捐輸,便就是少有管束和限制之舉。現在,已然到了他要品嘗相應苦果的時候了。然而牛勖又怎甘心坐以待斃呢。

  在發泄了一通之後,他當即召集部屬宣布了在梁州境內,就地募集一萬青壯以為備寇和役使;又單獨找來幕府當中還算通曉軍事地理的行營司馬,仔細查看了洋州到梁州之間的圖輿。

  最終確定了尚有興勢、雲亭、通關等諸多群山為阻隔,而僅有貫通其間的洋水等數條河谷流域,所串聯起來的真符、西鄉、新道等城為控扼樞紐,這才粗安下心來。

  然後他又緊鑼密鼓的派出了兩路的信使,一路沿著金牛道飛馳前往蜀中成都報信和告警,同時也算是對於行在有所表態之意。

  另一路則由陳昌道翻山越嶺火速趕往大散關前線,向著那位大楊樞密求援,看看能否將山西兵給調遣回來一部,畢竟他供用軍前而保持蜀地的輸送,也算是得力了。

  而必要的時候,也可作為向成都方面索要協力的籌碼,這就不能輕易的付諸於口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暗自有些不放心的,又叫來自己所信賴的老家人,向著他布置了一個可能九死一生的緊要任務。

  正在牛勖發號施令之間,將整個興元府都指使動作起來的第二天,他又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從峽江道而來的荊南節度使宋浩率殘部數千人,已經北上抵達了自己治下的集州境內了。

  滿臉憂色的牛勖聞訊不由振奮起來,對著左右喜諸顏色道:

  “來得好,這可真是天上送來的及時雨啊。。大可令其往洋州和(南)通州交境就食呼。。”

  ——我是分割線——

  而在襄州境內,剛剛完成了幾次的示范性集體勞動,重新踏上巡遊之路的周淮安;也接到了北面從關內送來的消息,而不由對著在旁的楊師古笑道:

  “北境消息,黃王有意在兩京開科舉選士,並往諸軍之中派遣相應的監軍使者呢。。只怕日後怎們這裡,也不會落下呢。。”

  “這事卻是來的太晚了些,也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了。。”

  然而楊師古也只是無奈的搖頭歎氣道

  “若是新朝初立之際,就斷然開科舉士而遴選人才,則可振奮人心,又彰顯不拘出身的氣象和唯才是舉胸懷;畢竟,當初京中士子大都尚在,天下士人也都在觀望切盼之中。”

  “而今再行此事,不但相應的人才和良選已然是大為短少,還與監軍使者之事牽連在一起。卻也不過給人以應時而需的倉促草就之嫌了。實在是失之於格局和分寸了。。”

  周淮安略有些滿意的在心中暗自點點頭,這位前義軍的右軍師,在走出舊有的格局和牽絆的限制之後;還是能夠相對客觀和中允的判斷事情,並洞察一些關鍵和細節。

  “更何況義軍之中尚有親疏遠近之屬,各位頭領和軍將之下又各有部屬故舊的淵源;又有許多新舊投效的舊朝藩鎮、地方別部之選, 多數號令尚不足以達之,更何談派遣使者監臨呢。。”

  楊師古又繼續開口道。

  “那你覺得此事又當如何作為呢。。”

  周淮安饒有意味的又問道。

  “若是依我看來,所謂監軍使者之事隻可緩而不可切急之。隻可於側近從隱隱從行之以匯聚成勢,而不可大張旗鼓的推而廣之;其間一旦若有違背和對抗,無論事後如何的賞罰,都是損傷自己身的權威了。。黃王此事怕有些托大了。。”

  說到這裡,楊師古的話鋒一轉卻道。

  “倒是當下都督府的虞候派遣之製,甚有幾分道理。。以講習所之生員編入隊下,而與士卒同食宿,於將官協理文書和操行,上承下接而自得一方威信與親近。。”

  “老楊我要借助你的判斷,可不是為了拐著彎來誇我自己身啊。。那你覺得趙侍中專門使人送來這消息,又是為何計較呢。。”

  周淮安當即微微一笑。

  “以我往日的一些薄見,怕是在前方的戰事不利之下,黃王有意整頓軍伍和擇人以立威了。。”

  楊師古卻是給出了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這時候,正在道路當中騎馬伴隨行進的米寶,卻給周淮安送進來了一個足以令他改變行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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