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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882章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中)
隨著揚州諸門的相繼失守,蔓延到城內戰鬥並沒有因此停止,反而在短時之內變得更加激烈起來了。當然了,相對於城牆上和城門內外的大規模對陣,在城區內的戰鬥因為地形的分割而變得更多破碎和凌亂起來,強度卻不止上升了一籌。

 然而,在負責指揮殿後陣容還沒多久的淮南都知兵馬使田頵面前。

 “擋不住了啊都知,擋不住了哇。”

 一名渾身是血而頭盔都不見了,須發被煙灰血垢黏連在一起的將弁嘶聲道:

 “那些攻入城坊中的賊軍雖然推進不快,卻始終打得很是沉穩,一點兒都不見輕忽和冒進勢頭啊。根本就讓人尋不著多少可乘之機。。”

 “我不想聽你的籍口和托詞,就隻問你一句,還能夠擋住和拖延得了他們多久。。”

 田頵抓住他敞開的甲襟而怒吼道:

 “擋不住了都知,”

 這名將弁卻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茫然自顧道:

 “這些賊兵尤耐溺戰而好築防陣,走到哪裡就把陣壘堆到哪裡,一旦被其堆築成勢,就再難挽回了。多少不信邪的兄弟衝上去都被硬擋了下來;當場火器齊發死傷枕籍啊。。”

 “混帳,這世上鄢有多少人可以一邊攻戰,一邊築壘的?難道就如此不知倦怠和疲憊麽?莫不是爾輩的托詞使然?”

 田頵愈發憤怒叱聲到:

 “先前不是說好了,只要依照地形設下埋伏層層阻截,把這些賊軍拖到城坊亂戰當中,此輩賴以為勝手的火器就生生無甚用處了麽?”

 就像是對應著他的話語一般的,城頭方面再度傳來一陣緊接一陣的滾雷聲,然後是由遠及近尖銳呼嘯的一道道白煙氣和弧形軌跡,下一刻就在他們附近的城坊當中,迸濺起一片又一片飛揚的土石和建築碎片,還有一陣緊接一陣的慘叫哀鳴和驚慌失措的哭喊聲。

 然後下一刻,各種從街巷當中潰逃而出的敗兵人等,就像是百川入海前匯聚起來的涓涓細流,開始三五成群的出現了這條主乾橫街上,雖然他們很快就被田頵身邊親從都的甲士給毫不猶豫的砍下腦袋攔截了下來,然而這也只是個開端。

 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多敗兵爭相從各處巷口湧出來,又像是從堤岸崩決而出渾濁洪流一樣出現在這條街道當中;就連田頵身邊最為堅定和敢戰的親衛,也難免露出各種驚異、震撼和動搖之色了。然而他們還是抱著某種決然無畏的表情,高高舉起代表田頵的將旗奮勇迎上前去。

 然後,一枚凌空而至的灼熱鐵球,轟然斜擊在他們的陣列側後端,刹那間就將數名首當其衝的親衛當胸搗爛貫穿,又在支離破碎的血肉亂飛之間彈跳起來,掠過許多人的腦袋和肩膀

 位置,而留下一地殘缺不全的屍骸,才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建築瓦頂當中。

 而受到如此一幕的刺激,橫街上那些敗兵更是愈發瘋狂的推搡擠撞踐踏著,不由一切的衝倒了那些出現動搖和混亂的親從都所舉的將旗,又裹挾著後陣當中的田頵本身,沒命、向想著一切能夠遠離敵人的反向潰亡而去。

 而在與此相對的數個城坊之外。

 滿身大汗淋漓的推著滿載物料的小車,緊跟在一隊太平選鋒身後的輔卒鄧疙瘩,也半是驚訝半是興奮的隻覺到自己簡直就是瘋了;本來說好了隻待在陣營後方,做些護送輸轉和幫運器械的勤雜勞役就好,安安穩穩等到戰後的征召結束。

 結果自己被人一鼓動和躥兜就難免熱血上頭了,居然為了多拿一點兒戰地補貼和額外的記功加成,就跟著其他人主動請命參加了最為危險的城內巷戰,那可是不下於攻城時頂石冒矢填平城壕的危險場所啊;就算是那些經驗豐富的慣戰老卒,也不是沒有突然遭遇埋伏和襲擊的死傷風險。

 但是他還是一頭扎了進來,並且深入到了這些曲巷折轉的城坊深處了;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到處都是緊閉的門戶、被灼燒過的建築和牆面,還有大片大片殘留的血跡和隨處可見的屍體。讓他不由精神繃得緊緊的,唯恐下一刻就有凶神惡煞的敵軍撲殺出來。

 但是事實上,自從他們這些輔卒進城之後,出了遇到過零星幾支不知道何處而來的流矢,而正中了一個叫李三光的倒霉鬼後股,而不得不輪替下去之外,就在沒有更多讓人覺得驚醒動魄的事情了。因為有這些選鋒士卒衝在最前頭負責開路和索敵,他們只要在後頭跟著清場和構築街壘就好了

 而一旦遇到真正激烈的頑敵或是接頭據點,後方就會有投火隊的擲彈手和射生隊趕上前來,負責同火力攢射的壓製和掩護;一直持續到這些輔卒用車輛上攜帶來繩索、長釘、木板和折疊(鐵絲)攔網,將一處處街頭和路口,給就地布設成新的關卡和哨位、陣壘等工事作業。

 然後下一刻帶隊的旅帥就會吹響哨子,有更多的二類輔卒被調集和加入進來,開始清理街道和收斂屍體,運來更多的罐頭、餅乾等物資和火藥鉛子,就地改造成為了一個臨時的前沿補給點和露天的進擊集結地。

 緊接著,後續跟進的步隊就會以此為支撐點鋪展開來,逐段逐片的搜索那些相繼被隔斷開來的街巷深處。在此期間雖然難免會遇上一些驟然殺出的殘敵,或又是隱匿起來的敵兵。但是在無法互為呼應和援手,只能各自為戰的獨木難支之下,也難逃覆滅之厄。

 為數不多能夠對他們造成妨礙的,也就是這廣陵城中幾乎無所不在的溝渠河道越大小橋梁了。時不時總能遇到堵在橋頭上的敗卒,或又是聚攏在橋背後負隅頑抗的敵兵;總是要費上一番氣力才能重新通過和殲滅之。

 但這也難不倒這些已久經戰陣而經驗老到之士。他們臨機一動就想到了一個對應法子;用就近收集到的樹木、小船、門板和繩索,就地構築成一道勉強可以跳躍過去的臨時浮橋。以繞道和穿插、包抄那些盤踞橋頭頑抗的敵軍側後方,一下子就重新打開了局面了。

 想到這裡,鄧疙瘩有忍不住看了眼不遠處不苟言笑而板著個臉,身後還背著杆火銃的哥舒帝奇。他似乎對於城坊間的亂戰很有些經驗心得。也因為正是他的帶頭之下,總能相對有驚無險的規避和發現,那些藏在邊邊角角裡的危險兆頭。

 然後投過去的爆彈或是燃燒物,自然而然會將這些漏網之魚給炸成遍體鱗傷,或是在煙熏火燎之下的被驅趕出來;又變成結陣和列隊而行各支隊伍當中攢射的銃下亡魂,或是失魂落魄撲跪在地的俘虜。

 而在一些格外狹窄或是易守難攻的要點,他們甚至會點起一種彩色的煙柱,而從後方召喚來城頭上的炮射支援;當遇上一些格外堅固而又遠程視野所不及的所在,則是那些推著小炮車的打擊軍卒趕上前來。

 盤踞在這些據要當中無論是如何頑固悍戰之敵,也沒有一發炮子或是一膛散彈所不能解決的,如果一發不夠,就來兩份,兩份不夠就再加倍;無論是那些躲藏在臨時堆積街壘和障礙背後的敵兵,還是藏在橋頭、路口兩端高樓上的弓手,或又是躲在橋下的埋伏手段,都莫能例外。

 再加上那些偶然出現在陣前,專門負責爆破清障和開路的戰鬥工程兵,這偌大的廣陵城中就幾乎沒有什麽是打不開、轟不破的所在。這也讓那些試圖在對陣繼續負隅頑抗的淮南軍,陷入了某種莫明的掙扎無力和崩壞難治的惡性循環當中。

 畢竟,對於任何古典時代的冷兵器戰爭而言,實際上正面戰場能夠發揮的殺傷效果是有限的;因為了除了接戰之前用來打亂陣型削弱士氣的各種遠程投射之外,實際上能夠投入近戰和肉搏當中,也就是那麽一條單薄接觸面上的士兵。

 而人的體能和經歷同樣是有限的,在高強度的格鬥廝殺之下,能夠連續堅持上時間也不算太久;更別說如果受傷或是死亡的情況下;因此大多數戰鬥一開始都是在拚消耗,比拚戰術層面上具體士兵的身體素質和士氣鬥志,乃至個人技藝和經驗。

 畢竟作為人類之身,無論是挽弓放箭還是刀砍槍刺,所能夠好無間歇持續作戰的時間,也不過是幾個時辰或是更短;而需要不斷的輪替和修整來保持相應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將領身先士卒的一時武勇,就很容易被成倍放大開來,而成為扭轉或是決定性的因素了。

 然後在戰場層面上,還可以通過相應戰陣和裝備所提供的整體士氣、集體組織度和日常訓練的協調默契加成,來提高自己一方的相對優勢;或是利用預設的戰場環境和地形熟悉程度,來彌補本方的弱點和劣勢,抵消敵軍在規模和裝備上的優勢使然。

 最後是通過主將運籌帷幄的指揮手段,巧妙而有效的調動手中的兵力和其他資源,作為戰略層面博弈的棋子和籌碼;審時度勢的不斷的投入和添加進對陣和布局當中當中,以求充分發揮出最大的效能和作用來。

 而當這戰術、戰場和戰略三者被逐步的高度統一起來之後,就可以一點點的扭轉劣勢反敗為勝,或是積累成足以決勝的上風而形成一舉蕩下的決勝之際。反之的話,就很容易被敵人從中找到相應的破綻和薄弱環節,而從中突破和擴大成動搖全局的敗亡勢頭。

 但不管怎麽說,大規模冷兵器肉搏當中能夠造成的殺傷其實相對有限,真正的傷亡和斬獲都是集中戰敗之後的大規模追亡逐北之上;有組織的乘勝追擊對於亂哄哄無序逃亡中,宛如驚弓之鳥而疲弱不堪的敗卒,相應勢力懸殊之下的殺戮和俘虜效率,往往也足以將正面戰場的戰果放大數倍到數十倍。

 但是隨著對於火器運用的出現,並成建制的投入戰場當中之後,卻在逐步的打破這個古典****時代的特定規律。因為依靠化學能所發射的彈丸和爆炸物的殺傷力,也正在取代傳統挽弓拉弩和執刀挺槍,所需要的技藝和體能消耗;卻可以形成比刀槍弓弩更加穩定和持久的陣列殺傷效能。

 於是冷兵器相關的戰鬥技藝,也就很快在火炮和炸彈、連射武器面前,退化成了更加簡便的長矛矩陣,乃至是刺刀見紅的肉搏衝鋒式最後一點殘留。而不幸又是幸運的,如今廣陵城中的淮南軍,就成為了太平軍這種冷熱兵器過渡時代的最好墊腳石之一。

 而他們在這座城池裡所能犯下的最大錯誤,便就是用冷兵器戰爭的習慣思維和已經運用成熟套路, 想要對抗和阻擋一支用大量火器和配套戰術,給充分強化的新式軍隊而已。

 因此當城破後又持續了大半天的戰鬥,在天色逐漸的放黑之後也漸漸的停息下來的時候;已經站在廣陵子城南門樓上的楊行慜,也目送著最後一支倉皇撤退進來的人馬,以及被轟然閉合起來並且填塞上許多木樁的城門。

 雖然依靠外郭城坊當中預設好的位置,大片大片放火焚燒民居的手段,成功的打亂和阻止了這些已經攻入城中的賊軍,對於他余下本陣人馬的夾擊和包抄之勢;而得以相對從容的裹挾了大量人口物資,退進了城北更加堅固的子城當中繼續堅守。

 但是此刻楊行慜的心中卻沒有多少的色,甚至還有一點點微不可見的苦澀和悲嗆。因為他站在這裡依舊可以看見一片煙熏火燎當中,那些已經佔據了部分外郭城坊的賊軍,正在三五成群就近取水救火,或是拆除推到那些可能的易燃建築,或是挖斷街道製造臨時的引水溝渠,以隔斷難以挽救火勢擴大的情形。

 輕車熟路的就像是多次做過類似的事情一般,又像是充滿了某種莫名自信使然的從容不迫。這是否也意味著他們對於這座偌大廣陵城的志在必得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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