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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主東憂漲海濱,思移副相倚陶鈞。
樓台獨坐江山月,舟楫先行澤國春。
遙想萬家開戶外,近聞群盜竄諸鄰。
幾時入去調元化,天下同為堯舜人。
《浙東獻鄭大夫》,作者:李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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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波光浩渺的太湖之畔,一行人等也在沿著岸邊平整過的土路輕馳而行。
“紙上得來終覺淺,須知此事要躬行,”
念著這兩句口訣的祁縣王門子弟王仁壽,也已經變得皮膚古銅而滿是粗糙皸裂的風塵之色,與大多數活躍在鄉裡的三支隊成員無異了。
然而,這也是他們這些宣教系和農官系,乃至是鎮反系統出身人員的普遍特征,或者說是一種隱隱然榮譽性質的象征。因為這也代表著他們常年精勤於基層事務,深入市井民間的最好佐證。
所以,當他們在被優先提任和受官之後,也有了一些公認的雅號“黑皮選人”“田授官”“披頭士”。像是王仁壽,這次就在正常遷轉之外,又優先輟拔了兩級。
因此,得以直接越過吏目到長吏的等階之別;從江西境內洪州防戍區的中級宣教乾事,轉任為江東道善後大使麾下,潤州防戍區的督學佐副,距離選官最初級的下縣典事和訓正官,也不過是三四級的差距了。
故而他眼下所要負責的事物,主要就是在新佔據的江東之地,逐城逐縣推行工讀一體的童子營制度;以三支隊戶籍普查和邊冊的成果為基礎,半強製半誘導的促使百姓士民,將家中適齡子弟按戶送讀。
進而,再以此為基礎建立起來技工所、農藝所、醫護竂、織造院、供銷所、船運所、少兵營等各類百工技藝的培訓和見習分野門類;乃至更高層面進修的大講習所諸科分院。
以為大都督府長久事業提供合用的人手;並且逐步取代和接替那些,舊朝體系內得以暫時留用下來的人員所屬,或又是就地投獻的地方士人。
只是他在太平軍治下見識的越多,於體制內感觸的越深,就越發對於自己的家族悲觀失望起來。因為他實在想不出,自己的家門和族人過往所秉持和堅守的那套東西,還能在在這種滾滾大勢面前堅持多久麽。
畢竟,作為一個累世冠纓、金堂玉馬的山東士族典范與頭等家門;雖然王門歷代都不乏有識之士想要救亡圖存以求變。但是如此大家業和族人的體量、慣性,想要做出相應的改變都是尤為艱難的。
尤其是在事情並沒有發展到危亡旦夕的最後那一步,而令抱殘守缺的大多數人尚且抱有僥幸心理的情況下,想要在觸及他們習以為常的利益和慣例而進行變通。
就算是身居高位而執掌朝堂權柄的當代家主,也不免要遭到抵觸甚至是反噬亦然。就更別說是他這一個被拋出來,自生自滅式另尋出路的支系子弟了。
因此,雖然他距離當初的目標又更近了好幾步,但也不免在無處傾訴和排解的私底下,變得愈發沮喪和鬱悶起來。好在他因為“無心插柳柳成蔭”式幾篇《江東、江西世族的鄉土差異》呈文,被選中刊載在了《太平時要》上。
不但獲得了實物和名譽上的嘉獎,也由此引來一位上層貴人的賞識和看重,而特地指名讓他保留本職而借調和歸屬到了江東善後大使衙門的麾下。
那位就大唐前桂管經略使李攢,也是歷年投誠太平軍的官屬將吏當中,級別最高的一位大守臣/連帥;更兼他早在安南之戰中就以家國大義,為太平軍出力過。
因此,他不但得受都督府諸曹之首兵曹的訾議職銜,還在如今江東善後大使衙門,兼以軍事管制委員會的要員序列當中,赫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與王仁壽同行的還有另一位李瓚的直屬手下,同樣也是自昔日潭州之戰的朝廷勁旅光州軍,歸順而來的騎都將楊師厚;如今破格就任兵曹下訓作科與條令科的督導官、騎科教習長。
只見這位形容俊闊的前官軍騎將,亦是一身尋常太平軍士鐵灰衫袍和青胯綁腿的打扮,雖然其騎乘在馬背上,卻是手中時不時的掏出一把鹽炒黃豆來,嚼得咯吱作響。
只是他雖然話不多,時不時顧盼巡娑左右的目光,隱隱還有某種被千錘萬鍛之後镔鐵似的堅韌和森然,卻讓王仁壽攀談和打探的語氣不由自主放低了幾分。
此行楊師厚的任務,則主要是考察在浙西的太湖流域,擇地地進行養馬和建造大型牲畜廄場的可能性。畢竟,自從春秋戰國時期的吳楚爭霸開始,這裡就有大量使用戰車和騎兵的記錄了。
雖然不可能養出具有北地特色的健馬、戰馬來,但哪怕是作為普通代步的騎乘馬或是挽馬,也是有著極大的用處和需求的。畢竟,這個時代還沒有點出蒸汽機科技樹之前,畜力始終是各種工礦生產的重要輔助手段。
就像是江西道贛州附近的龍山大草場,雖然太平軍入手的較晚;但是已然存欄牛畜近十萬頭;每年出欄的馬匹上千,大畜高達五六千頭。
此外,又有收復邵州(湖南邵陽市)全境後開辟的南山牧場;佔據宣歙(奉國軍)節度使的理所宣州之後,在涇縣所接管的長灘廄場;
乃至在嶺南的桂州、龍州,山南的金、商、隨等地,相繼接管和恢復的大小官牧、廄場。為太平軍常年穩定提供了大量肉食皮毛角筋製品和畜力、代步工具來源。
雖然,從江南地理上看,並不乏大大小小的草場和草原,但是不是什麽地方都適宜養馬的。要經過實地具體考察過相應的水土氣候、植被種類、地勢走向,才能夠確定最後的結果。
畢竟,馬兒也不是什麽草都可以吃的,也相對喜歡海拔較高開闊涼爽通風的台地、高原環境;放到暑熱濕重、蚊蠅滋生的地方去,很容易就因為皮膚病、腹瀉等時疫死掉一大片。
當然了,負責下達這個任務的周淮安,倒也不是頭腦抽風或是心血來潮,而是有著後世元、明兩代江南馬政的成功經驗和成熟范例的珠玉在先。
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就不用說,作為馬背民族他們幾乎走到哪裡就養馬到哪裡,幾乎把適宜放牧的土地都被圈佔了,就連遠在海外的濟州島都不放過。
而朱元璋繼承元朝在兩淮、江南的遺產之後,同樣也是在大江以南遍設馬場,一度使得首都南京城門之外,遍地都是牧場和馬群所在。
因此,唐代江東的開發度雖然不及這兩朝,但是在太湖、富春江流域,還是有一些可以利用起來的邊角區域;又比如剛收復浙南的丘陵地帶之中,後世就有好幾個天然草場。
也許未必都適合用來養馬,但是只要可以養牛養驢養鹿養羊養豬,都是具有開發和利用價值的。
此外,福建觀察五州在這個時代也有養馬的歷史,光是大中年間的泉州置監就養馬5700匹,其中一部分馬匹甚至還是養在嘉禾嶼,即後世的廈門島上。
不過周淮安暫時還沒有心思,把腳踏進這個除了相對發達的沿海地區之外,基本上就是地僻民窮,蠻漢雜處而土客矛盾重重的爛泥坑裡。
“快停下,操家夥。。”
然而正在王仁壽在對將來的浮想聯翩當中,楊師厚突然就勒馬對其他人喝聲道:
“前方送來的風中,有煙火和血腥味。。”
隨後,這隻小小隊伍當中的騎手就已然迅速聚集起來,持刀擎弓的具列於楊師厚的身後,又隨著他朝著上風方向箭般飛馳而去。
他們才沒跑出多遠,就見到一片凌亂的湖畔葦草從中,正在不斷衝出許多揮舞著各色長短兵器的武裝人員來,雖然他們的服色雜亂不堪,但都一致蒙上了頭臉。
而在他們襲擊和圍攻之下,則是一群圍繞著一輛大車,車上還插著代表駐隊團序列,顏色較淺的一面太平青旗。這下敵我之別就一下子分明了。
因此,也無需楊師厚如何的招呼和號令,他的左近騎卒已然在馬上搭弓在手,而飛射出一輪箭雨射翻了數人,又隨著楊師厚一馬當先挺槍捉刀到衝殺過去。
霎那間人馬嘶鳴之間,就有聚攏成行轉身應戰的武裝人員,猝不及防被迎面撞倒掀翻、踹踏過去,或又是被槍矛直挑起來,被橫掠的狹背馬刀削斷了首級和臂膀。
就在血雨潑灑與肢體翻飛之間,硬生生在松散的敵陣中衝踏出一條條,慘叫哀鳴不止的血色狼藉通道來。
然後衝斷敵群而出的他們,又在數十步外重新掉頭回轉過來時,卻沒人在敢於阻擋在前,而紛紛的退讓和逃散開來。於是正在圍攻的那些敵手,頓時顯露出後力不繼的頹勢。
而被圍攻之中的那些駐隊士卒,也像是得到了鼓舞將其反推出來十幾步;而後又在號令聲中持牌挺刀齊齊蹲伏下來,就見車頂掀開罩布而露出一具並列四聯裝的弩機來。
霎那間隨著飛速搖動的機柄,噗噗噗噗密集發射而出的短矢如雨一般的,覆蓋了敵從最為密集的所在,又將基本沒有什麽甲衣防護的敵人,給割草一般競相放倒在地。
然後那些駐隊士卒,也紛紛變戲法一般掏出端舉起一支支短管,對著那些漏網之魚迸射出一股股的白煙,而將他們給迎面打倒在地
見到這一幕的楊師厚,也略微一驚的收韁勒馬強行止步下來;因為他突然發覺,就算沒有自己一行人等的介入,就靠這些準備手段,怕也不是有驚無險的結果。
於是在片刻之後,戰鬥就隨著競相四散逃亡的身影而結束了。然而,楊師厚也沒有能夠繼續追擊,因為他被人給攔下來了。
“在下慕容鵡,添為鎮反會特偵隊隊目,奉命押運要犯。。多謝這位兄弟援手了。。”
一名戴著烏角濮頭身穿灰色鱗甲背心,胸口還紋著白色獬豸的軍吏,推眾而出不失謹慎和戒備的對他拱手感謝道。
只是他口中雖然這麽說著,卻沒有任何讓身邊部下放下端持短銃和三眼銃的意思。而是繼續威懾和打量著楊師厚這一行人。
“在下騎科教習長楊師厚,奉善後司之命尋訪馬場而恰逢其會。。”
楊師厚也沒有托大,而出示了手中的身牌正色道:
“那還請楊教長留下來做個見證了。。”
慕容鵡這才臉色稍雯,點點頭道:
“好嘛,青雲山,龍王會,旺水幫、楊氏會館,這不都齊活了啊。。接下來鎮反會,可不是有事情做了。。”
然後,他一邊檢視著這些屍體,一邊逐個撥開沾滿血汙的遮面之物,而又對著門窗蒙著黑布的車輛嘖嘖歎聲道。
“他們舍命出去這麽多人手,就為了劫奪和解救你這個啥勞子的舊朝大將軍麽;”
“你這使得是北地軍中流傳的太谷馬槍技藝,為何要投賊自誤。。”
坐在車輛裡,被鎖鏈束縛住手腳的張自勉沒有理他, 卻是忍不住轉對著楊師厚出聲道:
“因為太平軍不但寬恕我對陣之過,還許我報效自贖,追逐功名前程的機會,。。夫複何求呢。。”
楊師厚卻是在馬背上毫不猶豫道:
張自勉聞言卻是一時無語,然後就見遠方煙塵再起,那些潰逃而去的反亂之徒,卻又紛紛的掉頭逃回來了;因為在他們背後赫然揚起騎兵追逐的煙塵。
而在水面上也傳來了短促的廝殺聲,卻是那些撐船逃走的亂黨,也被人在水面堵住了圍殺起來。直到這一刻張自勉怎麽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麽。
對方有恃無恐的公然押解著自己穿州過縣,還在沿途大肆宣揚起來,也不是簡單的羞辱了;怕不是為了假借自己這面旗幟,將這些沿途地方潛在的反亂勢力都給引發出來呢。
——我是爛泥坑的分割線——
渝州境內,看起來灰頭土臉王秋也步履蹣跚的行進在一直敗退的隊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