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隨著淮南軍全力展開的新一輪攻勢,在丹徒城頭上的守軍士卒當中也再度響起低沉的罵聲一片。
因為他們率先看到了大批手無寸鐵,抱著土袋或是木石的百姓,其中不乏白發蒼然的老人和衣不蔽體的婦女。
“又是驅百姓以為先攻添壕,這些淮南狗子難道就沒有其他手段可用了麽。。”
“正是因為彼輩無計可施了,才屢屢以此下作手段啊。。”
“自從領教過本軍的火器犀利之後,那些淮南賊寇,才一心想著用這些性命來徒耗怎們的器械啊。。”
“老樣子,火器和弓弩優先打那些躲在後頭的官兵,前沿以驅趕和阻嚇為主。。一旦越界也不用額外留手,斷不能讓這些官狗輕易逞願了去。。”
然後,又有許多名隨營的虞候,在城垛和木柵、土壘背後,對著那些嚴陣以待的士卒們,耳提面醒的往複強調道:
“切記了,此時此刻一時的手軟和猶豫不決,只會將破綻露給敵人,進而害了更多城中的兄弟和相信、支持我等的士民百姓啊。。”
片刻之後,這些亂糟糟的人群不管再怎麽拖拉和挪移,也在血淋淋的刀槍抽打砍劈的驅趕下,不得不衝到了城牆外的一箭之距內了。
然後城頭激昂的金板聲頓時響起,霎那間城頭上絞盤上弦的大木單弩,也競相在弦動嗡嗡中放射開來,將一個個冒著刺鼻黑煙的事物,給競相投在了雜亂無章的人群之中。
霎那間就像是被按下煙頭給燙炙過得蟻群一般的。在這些用馬尿、石灰水浸漬過的發煙草球的落點上,被驅使的人群也被熏得炸了窩一般,競相的退散和逃避開來。
就連站在後頭負責驅趕的淮南兵也無法幸免,他們在彌漫的煙霧中大聲咳嗽和眼淚鼻涕橫流著,卻是再也無法專心和顧及身前正在逃散開來的人群了。
一時間,這些淮南軍好不容易驅動起來的衝城之勢,就已然是土崩瓦解之勢下,只剩下煙霧彌漫中無頭蒼蠅般亂竄的稀稀拉拉人頭,而再也不複威迫攝人的舊觀了。
而見到這種虎頭蛇尾的情形,城頭上的軍民們也不禁松了一口氣,而大聲的歡呼雀躍或是無所顧忌的叫罵、嘲笑亦然起來。
然而,正在城頭上督陣和觀察敵情的曹師雄,消瘦凜然的面容卻是微微一緊,隨即放下手中觀望鏡筒,沉聲喝道:
“不對,怕是有詐。。”
他的話音未落,城下越發濃重的煙霧當中,就在急促和低沉的呼喝聲中驟然衝出許多蒙巾遮面的壯漢來。他們雖然套著破破爛爛的外衫,底下卻是甲光隱約,手持兵刃和弓弩。
只是在一個呼吸間,就已然衝刺抵近到了已經被填平的城壕,又如決堤的潮水一般湧進了城牆被打破一角的缺口當中。
這時候,城頭上預設的火罐、灰瓶、落石、檑木等物件,才如夢初醒一般急忙的墜擊而下然後又被抵近的敵兵弓弩攢射,給射死射傷的壓製過去竟然未能夠及時阻斷缺口的湧入之勢。
而與此同時,那些偽裝成百姓的敵兵,也衝到了內裡的土壘和木柵之前,又隔著著這些工事間隙中,所密密麻麻刺出來的槍矛和撓鉤、叉把,奮力揮砍和格殺起來。
雖然第一批衝過來的敵兵沒砍幾下,就被戳翻、刺倒、滾落在地上,但是更多後隊又踩著他們死去或是苟延殘喘的身體湧上前來。
又在前赴後繼的屍體堆積當中迅速墊高起來,而硬是從牆內防線前鋪出一個滿是血色的矮坡,又競相順勢躍入其中劈殺出一個個顯而易見的缺口來。
“擋不住了別將,再不退都要死光了。。”
而在突入城角的敵軍攻勢如潮之下,首當其衝奮力廝殺的別將趙珽身邊,也有人大聲叫嚷著灰心喪氣話,然後就被他一刀砍翻在地上大聲喊道。
“擋不住也要堅守各自位置,就地相互靠攏尚存旗幟,結成戰團穩住陣腳以期後援。。曹左郎斷然不會。。哪怕死光了也要多多爭取時間。。”
然後他就被一支流矢射中胸口,痛徹心肺的斷然失聲。然而在左近的驚呼聲中,他下一刻卻眼疾手快的抓住旗幟,重新撐著站起來,又揮刀砍斷了胸口外露的箭杆。
這才摸著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撕心裂肺的厲聲喊道:
“我就在這兒,捍衛太平,死戰不退。。”
“捍衛太平,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這一刻,背靠著土壘和木柵結陣抵擋的殘余士卒,都應聲叫喊起來。然後又有受傷的士卒憤然引燃了身邊的殘余爆彈,而迎著刀槍掙扎撲撞進敵從之中。
在他們參差不齊的呼喊聲與此起彼伏的灰煙轟響中,就連士氣大振的淮南兵喊殺聲,也一度為之壓過。
“有我無敵,再造太平。。”
然後,遠處亦是響起呼應一般的怒吼聲:以及從城坊當中衝出來成群結隊的援軍,他們就像是青灰色的湧流一樣,迎面撞上那些已經變得稀疏的突入之敵
又刀牌齊舉、槍矛並戳著,紛紛將其推擠著倒退回去,最終又相繼衝淡、稀釋、淹沒在了後繼的勢頭之中
然而在震天的金鼓和呼喝喊殺聲中丹徒城另一端的大堤外,蘆葦和荒草淒淒之中。
江水退下後露出來滿是泥濘和細孔的灘塗上,淮南左驍雄軍突陷都都將許戡,也引領著一支偃旗息鼓而口弦短枚的人馬,順著不斷鋪路前進的柴草,而迅速抵達到了堤下。
然後又有許多身影一躍而起,探手沿著大塊碎石砌成的堤岸縫隙,矯捷如猿向上攀走而去。直到抵達了頂端那一刻才突然停下來,拔出身上的短刀和取出裝著藥箭的小弩。
又在短促而低沉的慘叫聲中,從上頭迅速鋪放下來一卷長長的繩梯。隨後堤下更多穿著貼身短甲和皮胯的士卒都相繼越過了大堤。
隨後,丹徒城靠近江邊定波水門附近的外牆,就徹底顯露在他們的面前了。而在大堤到城牆的這段距離之內,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屍體。
而當這時,牆頭上才有急促的鑼聲響了幾下,然後又在稍閃即逝的慘叫聲中消失了而後城頭上也再度顯出幾個滿身是血的身影,對著他們放下十幾條攀索來。
又過了片刻之後,臨水的定波門才傳來激烈的喊殺聲,但又被掩蓋在了城西北角往複廝殺爭戰的大背景當中
而當淮南左驍雄軍突陷都都將許戡,也在鮮血和煙火的氣息當中,躊躇滿志踏上了定波門的城樓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守衛在這裡的數百名駐隊兵和巡護隊成員大多身死,余皆潰散而去雖然還有從兩端城牆其他門樓處殺過來的守軍想要奪還,卻是一時都無法奈何的他們了。
而在他身後堤下灘塗中鋪出來的柴草大道上,源源不絕的淮南兵馬正在繞道湧入這座水門當中然而,很快遠處江面上的動靜就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
那是圍繞著附近一條渡江浮橋的水戰情形。
在岸上的車弩和石砲無法顧及到的射距之外,許多從江邊劃出滿載士卒的中小江船,正在用弓弩和火矢奮力圍攻和阻擋著,幾艘正欲靠近的賊軍戰船。
這些賊軍戰船上滿是傷痕累累和煙熏火燎的痕跡,其中最大一艘的船首還殘缺了一大截,但是丈高舷乾的碩大體量,依舊讓那些百料、數十料的江船,有些無可奈何。
不斷攢射在上頭的箭矢就像是叮咬在水牛身上的蚊呐,絲毫未能動搖的了對方緩慢而沉穩的前進之勢,反倒是有一些船只在躲閃不及之際,被相繼的撞斷、掀翻在江中。
哪怕被成功的點起了一團火頭,卻也很快在浪濤的拍打當中熄滅了然而來自賊船上居高臨下的放射,卻讓這些舟船相繼死傷累累或是冒煙冒火的飄浮在江上。
因此,在城頭觀戰的淮南兵眼中,片刻之後那艘船首殘缺的賊軍戰船,已然緩緩的撞在橫江而過的那道浮橋上了。
隨即,都將許戡為首的淮南軍就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因為或許逆行江流中的衝力嚴重不足,那艘賊船並沒能如願的衝斷這條連通南北的浮橋,反倒是被固定橋面的鎖鏈和船台給掛住了。
然後,就此陷入到了更多淮南舟船的圍攻之中更有士卒順勢靠邊攀上了賊船的舷乾,而就地廝殺起來了。這時候,城中重整旗鼓的賊軍也再度舉牌持矛,在齊射的弓弩掩護下撲殺了過來。
當許戡在一片屍橫枕藉之中,再度殺退了牆上牆下這些賊勢的反撲之後回頭望向江上的局面時,卻又發現已然大不相同了。
那艘船首殘缺的賊船已然被火焰熏天的點著了大半截,然而浮橋兩側圍攻的淮南舟船,也變得稀疏了許多只剩下許多大塊的殘碎,而其余的賊船卻在偏轉離開,這個結果讓許戡不由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驟變突生,只聽得賊船與浮橋的嵌入處,突然暗紅火光一現響起聲莫名的沉悶巨響。
然後,原本在江水中微微搖曳飄蕩的浮橋,就像是被切斷了要害的長蛇驟然激烈抖動翻滾著跳起來好幾段船台,又順著江水崩斷成兩截。
霎那間定波門上的淮南軍都陷入了某種沉默失聲和驚駭當中,這花費了偌大氣力而貫通南北的橫江大浮橋,就這麽被毀壞了。
“無妨的,我軍尚有另外兩條大浮橋的。。不過是區區一處。。”
強製鎮定下來的許戡再度鼓舞士氣道:然而他的話音未落,就聽到了另一陣更加急促的金板聲,在城池另一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