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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970章 畫角悲海月(續2
而在潼關城內,亦是一片屍橫遍地。作為大齊新朝最後一位大將軍兼京畿東面鎮守使,潼關守將馬未致及其麾下的諸多將弁;剛剛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前陝虢觀察使,如今的大齊驍衛大將軍,兵部左侍郎王重盈,從河中鎮陝州所帶來的“援軍”刀劍下。

  隨後,就有本地投靠而作為內應的一名軍將,小心翼翼的請示道:

  “左兵,阿不,連帥在上,下一步怎們這些人等,當作和去何從啊!。。”

  “自然是一切照舊,就連旗號都不用急著換。。”

  王重盈卻是早有腹案的毫不猶豫道:

  “這。。。。又是為何?”

  然而,左右眾將卻是越發糊塗起來了。

  “自然是繼續靜觀其變了。。”

  王重盈卻是眉眼略有些意氣風發的道:

  “既然京畿乃至關內的東面門戶盡在我手,如今關東關西之間的往來還不是我輩的一句話?既然如此,為何要急於馬上做些什麽才好呢?長安那頭勿論哪邊勝出,都少不得仰仗和優容我輩了,豈非已然立於不敗之地了?”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在被放走之前,痛哭流涕的再三告饒和為了求活的信誓旦旦,以及來自宰相鄭畋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表情;難道眼下的這一切也都在對方的算計和預期之中麽?但無論如何走到了這一步,他已然不可能再回頭了。就算是他的親弟弟河中節度使王重榮親自帶兵前來,也是一樣的道理了。

  與此同時,河東道腹地的汾州境內,一身披掛的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也在馬上打量著著介休城上的旗號。對於這座城池他也不算是陌生了,就在數個月前他率領大軍揮師北進北都太原府的時候,也曾經在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裡短暫停駐過。

  然後繼續從這裡長驅直入,相繼陷沒了平遙、祁縣、文水、秦城,還順手屠滅了佔據山間險惡地勢,而負隅頑抗到底的當地大族,祁縣王氏的分支之一所盤踞的張難堡。這裡也是本朝開國的柏壁之戰後,太宗擒獲河北軍余孽宋金剛的所在,號稱古之要壘。

  然而這座依山而起的險要大壘,固然保護了在諸多亂兵和匪患之中避禍於此的諸多豪姓大族。卻沒有能夠抵擋的住河中軍,以山棚子弟組成的緣山營乘夜攀越而上的偷襲;於是介休王氏在內的十一家門第,足足數千口族人不分老幼被殺獲一空。僅存的女子也被隨營販賣掉。

  一時間地方震動,固然是有大批流寇、山棚前來投奔和聚附河中軍,爭相為前驅和向導;但是同樣也在地方豪姓大族之中引起了普遍的恐慌,而爭相舉家攜老扶幼逃往太原府境內。因此,在即將兵臨太原府之前,河中軍所要面對也不過是沿途地方的殘存守軍和自發的土團。

  然而,顯然他們有些高興的太早了。而一路勢如破竹的河中軍上下,也難免有些驕勝自滿的忽略了一些地方上的征兆,結果突然出現在地勢開闊(晉中平原)的太原周邊,沙陀為首的代北藩騎就讓高歌猛進的河中軍先頭狠狠吃了一個大虧。

  河中大將馬軍先鋒兵馬使郭璋在內十數名軍將當場或死或俘,五千先發至北都城下的輕兵盡數覆滅。然後這些乘勝得勢的藩軍又追著一路敗退潰卒,而衝擊到王重榮所在的本陣來。然後就在祁縣與平遙交接的胡裡水之畔立營設壘,大小連戰十數場皆未能佔到上風。

  然後遭此敗績和挫折的消息傳開之後,河中軍已經佔據的沿途地方局勢也急轉直下;那些望風而降的土團、鎮戍兵馬,也紛紛降而複叛。所以在後路和糧道皆有斷絕之虞的危機之下,王重榮也只能焚毀了帶不走的輜重車馬含恨引兵暫退。

  然而在這些衝陣掠陣擅長的代北藩騎面前,想要從容地全身而退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王重榮親自帶領牙兵和撼山、飛拔各都精銳為殿後且戰且走,一路倒下了不知道多少熟悉的袍澤和部舊,才得以退入地勢狹窄的汾水河谷之中。

  而後在隱泉山下,依靠“石崖絕險,壁立天固”的地勢;他以先行撤退的前隊晉州兵為接應和伏兵,對著沙陀追兵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反擊;陣斬新任的薩葛九府都督米存壯,擒獲六胡州的蘭池刺史火尋八桂。。。。

  (所謂薩葛九府,乃是為了安置東遷昭武九姓為首的栗特胡,而在靈州都督府名下所設立的九個城傍府兵,然後以軍府的名義按照比例出人出馬響應征發。所謂六胡州,是指唐前期設置在靈、夏二州之間(今寧夏、陝北和內蒙古伊克昭盟南部)河曲地的魯、麗、含、塞、依、契6個胡人州,也是沙陀崛起之後的主要附庸勢力)

  然而當王重榮想要以此為轉機,再度反攻太原府內的沙陀兵馬時,作為十數裡外後方糧台的介休城內卻是再度出了意外。作為降人的前介休縣令李萬成,突然帶著城中豪姓家丁殺死了河中糧院副使,王重榮的妻弟張發六,將河中軍大部拒之城外。

  而這時候,冬日已至雪花飄搖而下,而軍中的士氣和耐性也將盡。在大雪封山阻道的威脅之下,王重榮再怎麽不甘心也只能先順應內部的呼聲,就此繼續罷師而還一路退回到了當初佔據下來的陰地關內。留待開春之後,重新組織起新一輪的攻戰來。

  然而,他在遇到了來和河陽諸葛爽前來尋求盟約的使者之後,才直到自己已然錯過了一次最好的時機了。因為,就在他反擊沙陀兵馬的同時,分兵進入上黨之地的沙佗人,也同時受到了來自成德軍和河陽軍的先後交攻,再加上入侵代北的幽州李可舉,初入北都而立足未穩的沙陀軍馬正所謂是應接無暇之際。

  因此,相對於關內通過潼關派來的征召/求援的信使,王重榮更在意的是已經自河東鎮奪取汾、石、泌各州的十數縣之地。為了鞏固河中軍在當地的控制和權威,他不惜大開殺戒以為肅清地方舊屬,再加上之前在張難堡屠戮衣冠門第的作為,也進一步變相做實了他在士人之中的“賊帥”和“酷毒”之名。

  為此還一度在河中軍內引發了變亂。以晉州長史王世峰為首的官屬,居然在酒宴上想要刺殺於他,最後反而是被牙將常行儒將其親手斬殺於當場。但是由此引發的騷亂和清算,卻是讓河中軍內部更加無暇他顧。因此,他也只是派出了堂侄王灌帶領的三千新卒,象征性的進入同州協守。

  然後王灌帶領的這隻人馬,與其他幾支來自關東而借道函谷道的援軍一起,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的進入關中之後就音訊全無了。而整軍治兵了一整個冬天的的王重榮,在冰雪剛剛消融之際就迫不及待的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而這一次與他暗中結盟以圖共進退的,除了來自懷州諸葛爽的河陽軍,還有新任節帥而急於建立軍功和權威的王瑢及其麾下成德軍;再加上在代北攻城略地自行其是的李可舉,四路大軍齊攻河東的局面,那些沙陀人又能抵擋的住多久呢?

  只是如今在王重榮看來,介休城頭上原本帶有沙陀特色的粗獷牛角旗和髦尾幡,已經被被換成了更具中土特色的,而在相應的將旗上也變成了一個鬥大的李字,就像是在憑空抖擻風中而嘲笑著他們這些外來人馬。

  雖然作為王重榮眼下的對手,依舊還是來自代北群山之間和塞外草原的沙陀勢力,但是在一個冬天的額蟄伏之後重新相見,卻發現對方從上到下似乎全都改頭換姓成了漢家人了。比如曾經的朱邪翼聖,居然堂而皇之的改名為李克用,而本朝宗室的嗣曹王一脈自居起來了。

  而他麾下的番胡眾將亦是有樣學樣的改名換姓,這些連祖宗都不知道是誰人的塞外番重,仿若是在一夜之間成了正兒八經的漢家人了。比如,一個叫臬捩雞的栗特胡將居然改名叫石紹雍;又而將其假子之一的邈佶烈改名叫做了李嗣源, 安敬思改名叫做了李存孝。。個個都成了我大唐宗室的枝幹了。

  更加離譜的是,他們這些沐猴而冠假名冒姓的勾當,還得到了當地的祁縣、晉陽這兩支,五姓七望之首太原王氏主乾,為首的地方世家大族的公開認可和背書;甚至堂而皇之的以新組建的北都留司的名義,給他們敘譜溯源到了本朝那些開國時歸化的某些藩姓功臣身上了。

  眼見的塞外野胡居然和北都氏族勾結起來,難道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加荒謬的事情麽?當然了仔細論證去來,其實王重榮兄弟的家門出身也不算高。從他曾祖輩開始就是在解池周邊討生活的河東逃戶,然後從祖輩、父輩開始以好狠鬥勇而成為了這些鹽丁和役夫的領頭人之一。

  然後隨著大唐朝廷與藩鎮之間的征戰不斷,他們這些鹽丁也隨之應募從軍而有了功名;乃至以此聚附了身家和部曲。而他父親更是官至河中騎將、檢校鹽州刺史,開始成為河中地方的世代軍戶和小將門之一;而到了王重榮這一代乾脆就抓住時機,聚眾嘩亂趕跑和推翻了朝廷拍的節帥,堂而皇之的將自己公推上了留後位置。

  刨去早年他曾經想要與王氏聯宗,卻被拒之門外的那點舊事恩怨不說。但不管怎麽說他好歹是堂堂正正的土生唐人,打骨子裡是看不上朱邪翼聖那個假冒宗室,卻滿身腥膻的邊傍番酋出身。因此,他這一次也打出了正本清源,剪滅竊據北都番虜的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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