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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269章 再造四
身為“淮左名都”的揚州江都港,再度迎來了一艘有些殘破的海船。

 隨著放船而下的踏板,好容易逃出生天的朝廷招安副使王囂,直到再次踏上了陸地之後才真正的安下心來;因為這裡已經是那些草賊所無法力及的揚州地界了。

 無論是什麽人,只要他在持續了幾天幾夜追殺和搜拿當中幸存下來之後,都會不可避免的產生和他類似的想法。當初在城中大亂時他所得到的解救,只是這場持續數日噩夢的一個開端而已;然後他的藏身之所就在那些不斷找上門來的草賊查抄和攻打之下,就像隻驚弓之鳥似得在不斷地逃亡中輾轉更換著。

 最後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慌不擇路跟著城中最後一小撮人等船出海;但他的厄運依舊沒有結束,又遇上了草賊巡海快船的攔截和盤查;如果不是那些草賊的海面力量是在太過薄弱,隻來得及攔截住了其他幾艘出奔的海船,而讓他所在這艘最小的海船成為了漏網之魚。

 因此,在經歷了這麽苦難和挫折之後,他又不免骨子裡的某種舊習故態重萌了;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找上一些上好得女伎來狂歡作樂一番,以撫平他所受到的驚嚇和困乏。而他正好還在當地就有那麽幾個舊識了。

 只是他來到了一處專為京中權貴經營的坊櫃裡,準備憑借信物提取出些許財貨來使用。然而在廳堂中飲茶的他,等來的卻不是裝在盤子上的銀餅和松紋金,而是一名青衣官人所帶來的數名甲士。

 “在下江都巡官崔致遠,聞得王小郎君蒞臨,”

 對方還算客氣的道。

 “還請隨某府上一行,以盡地主之誼呢。。”

 隨後,已經是淮南行營左莫邪都押衙的高越,和身為鹽鐵轉運衙門推官的梁載謀,也得到了相應的消息和內情;過程亦是十分的簡單,招來幾名善解人意的女伎殷殷勸飲,灌醉之後稍加旁敲側擊就自然是無所不言了。

 只是所獲得的消息讓他倆不禁的相顧駭然,而又滿臉沉痛之色的憤聲道。

 “廣府又變天了?眾草賊相爭死傷累累。。”

 “最後是那個虛和尚勝出麽。。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可恨那什麽聶氏傳人,最善潛隱偽裝之道,還真是言過其實了。。”

 “虧我等還重金厚款相聘,最後就是這種結果麽。。”

 “怎麽就不能除惡務盡了,竟還令他死裡脫身最後得了這番大便宜。。”

 最後高越還是

 “這可不行,我須得前往阿翁處分說一二,斷然不能使此撩安然得逞。。”

 然而,在依舊香煙雲繞的江都麟遊觀中,高越不免又再次失望了;只見那修煉得愈發道骨仙風的淮南節度使兼南面行營都統、江淮轉運使高駢,卻是形容不動的緩聲道:

 “這位王十七郎,還請你陪他在淮揚之地多盤恆些日子吧。。”

 “其他乾系和關節,我自會稟明朝廷的。。聆請聖斷好了。。”

 待到大失所望的高越憤憤然退下之後,才有一個聲音歎息道

 “使君何以作此言啊。。”

 說話的赫然是他新寵近的方士呂用之,他摸了摸袖帶裡的珍稀古玉還是繼續直諫道。

 “淮鎮素來地廣兵強,物阜民豐,又有使君為中流砥柱怙恃東南,難道就對區區廣府之賊聽任之麽。。”

 “呂生此言差矣,”

 高駢卻是掂掂自己胡須搖頭道。

 “淮南號稱精兵糧足,卻非某家私有的國之公器;甲仗再眾,難不成還還能為某身肆意驅馳麽。。”

 “況且朝廷當初既不納諫言而錯失破賊良機,又怎地指望我一觀中修身的枯骨,越俎代庖去彌合補救呢。。”

 當然了,實際上他也曾拜讀過那些從廣府流出來的妖書和謗言朝廷的歌子;而在內心深以為患而幾夜不能寐。

 他雖然已上年紀可是還依稀記得,前朝末年王薄的一曲《無向遼東浪死歌》,唱的天下皆反而五十六路塵煙群起,十八家反王共逐天下失鼎的故事;然而朝廷屢屢於有功之人寡恩,因此如今之世難道不是抓緊自己家手中的權柄為先要麽。

 要知曉偌大的淮鎮之中與朝廷的各種利害關系交錯,自己的根基和影響可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麽深;除了隨自己移鎮而來的左右莫邪都之外,也就是當初那些收降的賊部尚可一用了。

 就算是有心殺賊,也不比在鎮海軍任上那麽令行禁止和全心用命了;是以在這黃賊肆虐縱橫江漢而東南板蕩之際,他寧願收斂和截取地方財賦募練新卒,也不願意倚重地方那些自成體系的大小鎮戍。不過這點考量就實在不能明對人言了。

 。。。。。。。

 而在廣府番山之上的亭子裡,周淮安正與家裡的女人們吃起當地冬至時令進補的谷董羹,又稱“打甂爐“,也就是一種類似後世廣式火鍋的南方特色事物;

 用特製的紅泥炭爐,點燃木炭上放瓦解(即砂鍋),以魚骨蝦頭熬的白湯為底,相繼刷入生魚片,鯪魚球,生蠔,雞腎,魷魚片,生蝦片、豬腰片、鴨粉腸、牛百葉、牛肉片、豬肝片、茼蒿、豆腐、黃芽白。

 其特色就是不用任何調料就鮮而多味,越吃越有多重的複雜滋味;讓人一吃起來就汗淋淋的根本停不下來了。而這次頭銜出來爬番山吃圍爐,這也是為在這段時間又發生了幾件事情,聊作一番慶祝。

 首先是新組建的南海行船公會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集中所有會員的出資和捐物,在潮州至安南交州的嶺南沿海地區,擇形高望要之處修築燈塔,以為夜間行船的指引和導向之用。

 燈塔本身的材質以砌石為基,報磚為塔身和燈室,以有效對抗南海季節性的台風;日常則燃燒油脂或是炭火為光源,以磨光的鎏銅鐵胎凹面為反射和聚焦。

 預期將修建三十余座大小燈塔,前後用工數萬人而費時四五個月左右,平均到每座燈塔的造價,根據沿途地方物價和人工成本的波伏,大抵就在八百緡(七十萬錢)到一千緡(九十萬錢左右);

 而在靠近廣州和交州部分的十幾座燈塔,因為人工和物料成本更低一些的緣故;大概可以減低到五六百緡(四五十萬錢左右)。雖然看起來勞師動眾而所費不菲,需要分攤做好幾期才能完成。

 但是對於海貿航路生意佔據了主要進項的兩地諸多港口而言,能夠在現有足夠規模龐大的船運流量基礎上,增加夜間的適航和通行能力,所帶來的節約時間和運營成本上的縮減,都是顯而易見的可觀性價比加成。

 因此,就算是日後在這些航線上增加一項導航費的征收,也是很容易就在幾年內把建造和初期運營成本給全書連本帶利的收回來的。

 其次就是在清理早年番商交易的庫房裡,發現了上千桶因為保存不善而壞掉的葡萄酒,在準備廢棄處理掉的時候,發現幾乎揮發殆盡的底部凝結了厚厚的一層石頭疙瘩般的硬物;然後就被正巧在場的周淮安給緊急下令回收起來

 而這石頭疙瘩一樣東西就是酒石,屬於葡萄酒或是其他果酒類在低溫下沉積起來的鈣化結晶體;在這個時代也是一種治療胃病的藥材配方;而只要稍微加工就能得到酒石酸,這也是後世一種麻醉藥和催吐劑的重要成分;

 然而如果在酒石酸裡加入三硫化二銻,就會得到一種針對血吸蟲病的特效藥——酒石酸鉀銻了;這個東西的作用就是在太大了,簡直可以與三季稻之類活命無數的特殊物產和科技樹相提並論的大殺器。無論是早期還是晚期症狀,都有相當高治愈的概率。

 而中國正是世界上最主要的銻礦物產地,儲量居世界第一,地球上輝銻礦儲量為400多萬噸,中國佔了全球的84%的產量。尤以湖南新化錫礦山的銻礦儲量大質量高。在其他的廣東、貴州、雲南、四川等地亦有分布;

 而三硫化二銻正是天然的銻礦結晶,直接煆燒之後就能得到的白色粉末;最早公元三千二百年前的埃及前王國時期就有三硫化二銻製成的化妝眼影粉。而在中國秦漢時因為其作為錫礦冶煉的伴生物,而將其稱為——連錫;與汞鉛錫銅一起也是那些上古方士們煉丹製藥的成分之一。

 據《漢書?食貨志》記載:“王莽居攝,變漢製,鑄作錢幣均用銅,淆以連錫。“《史記》記載:“長沙出連錫“。秦墓出土文物的秦代箭,經光譜分析含銻成分。所以想要在這個時代獲得三硫化二銻簡直不要太容易,說不定在那個藥鋪裡就有。

 有了這種針對血吸蟲病的特效藥之後,古代開發南方的雲夢大澤、九龍江平原、紅河平原等水網沼澤地帶,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就自然是迎刃而解了;千萬不要小看這個問題,可是貫穿困擾了古代中國數千年的農耕歷史,而造成無數人家血淚斑斑的罪魁禍首;

 而在古代,面對水域、沼澤裡釘螺傳播的血吸蟲病,幾乎是處於不了解也難以防止的束手無策狀態;而只能在歷朝歷代通過世世代代前赴後繼的用人命去堆,才慢慢的堆積和開拓出適宜人居的土地和環境來;

 因此,直到明清時期古雲夢大澤所在的湖廣地區,才積累下足夠圍邘造田排乾沼澤湖泊的成果,而變成所謂的“湖廣熟、天下足”的一大糧倉所在;這並不是偶然性的結果。

 而血吸蟲病本身直到進入新中國以後,才在萬眾一心的環境改造和生物防治、藥物滅殺等多管齊下的治理之後,才逐漸遠離了人們的視野。但是直到21世紀的現代社會, 血吸蟲的陰影偶爾還會洞庭湖之類周邊地區小范圍內的死灰複燃。

 但不管怎麽說,有著一個秘密武器在手;將來一旦進入湖南、江西、荊南所在的長江中下遊地區,將會成為爭取民心和製造人望的重要底氣和憑據之一。畢竟,這種寄生蟲病可是不管你貴庶良賤都一視同仁的要命。

 再則,就是經濟作物和產業挖掘上又有所突破了。

 事實上,如今作為南海最主要的幾處珍珠產地,比如合浦、崖山和陵水,其實都在義軍的治下;所以很容易就通過築堤圈圍的手段,給開辟出實驗性的珍珠貝養殖場,並且已經有所取得成功;

 下一步就是珍珠種植的技術實驗和推廣了,也就是把專門打磨處理過的海蠣殼之類的碳酸鈣小球,埋入珍珠貝的母體而在短時間內孕育出珍珠雛形來。

 雖然珍珠這種東西屬於奢侈品和高端的藥材,但是在廣州所關聯的外域市場上還是大有可為的物產。

 與此同時,來自寶林寺的僧眾也終於抵達了城外的群城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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