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可沒法兒活了~!”
滿頭花白的老嫗手裡搖著一尾蒲扇,可無論怎麽扇,什麽時候扇,呼在面皮上的風也全都是熱氣。明明進了八月,可天(氣)依舊怪的很,比三伏天還難熬,辣的太陽快把人烤化了。
年僅六歲的青檀,不,齊延祖,臉蛋緊緊貼在水缸壁上,然並卵,水缸早就空了好幾天了,這會兒更是溫呲呲的烙的人心裡難受。
“遭瘟的賊老天喲~~~這日子沒法活了~!”
這話青檀已經聽了不下幾百回,自打蝗蟲過境,莊稼顆粒無收,他太奶就成天成宿的罵。
“生啊~生嗌~~~”
老嫗拖著長腔,她的眼睛早就看不清東西了,眼珠子上好像蒙了一層灰布,只能模模糊糊的辨別光線。
“生嗌~~~”老嫗又扯著嗓子乾嚎了幾聲。
齊繼生是青檀爺爺的名字,齊家在北山府算是大姓,他們祖上還出過大官,不過那都是前朝的事兒了。
“太奶,我爺和我爹他們去找水了。”青檀一動不動,半閉著眼懶洋洋道。
“不叫人活呀…”老嫗的背駝的厲害,她一手扶著竹根做的拐棍兒,一手背在身後顫顫巍巍的往外走。
“娘,娘你上哪啊?”
青檀的奶奶羅氏快步走了出來,老嫗的牙齒幾乎快要掉光了,她嘛嗒嘛嗒下巴頦,“我要去找生,我滴兒嘞...”
“他們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羅氏提高了嗓門,怕老嫗聽不清,又重複了一遍,“你兒和你孫出去找水啦~!”
老嫗用手撥了撥耳朵,“你說啥,誰回不來?”
羅氏歎了口,扶著老嫗往裡走,“娘你歇著吧,睡醒了繼生他們就回來了!”
羅氏和老嫗走後,院子裡只剩下青檀和兩隻蔫??的母雞,青檀出神的望著雞柵欄,他好些日子沒吃過蛋了。
“哇~哇~...”
西屋忽然傳來小孩的啼哭聲,青檀知道是自己的妹妹醒了,他托著腮幫子四下裡瞅了瞅,“三嬸,三嬸~!”
“來了來了!”
東廂的門倏的被人推開,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響聲,桂芝邊走邊提鞋,“阿祖,幫嬸子看著你弟弟,他要是醒了你就領他上院子裡把尿。”
青檀點頭應著,沒有進東廂,而是幾步挪到廂房的窗下,偷偷的往裡瞄。
屋裡,桂芝解開衣襟,半裸著胸脯子正在給青檀的妹妹喂奶,青檀她娘今天回娘家了。
青檀看著看著,把大拇指塞進嘴裡吮吸著,好像這樣就能嘗到的滋味。
可他吸了一會兒,發現嘴裡仍是乾巴巴的,前幾天竹子裡存的水也喝光了...青檀歎了口氣,又坐回柿子樹下,希望娘能從姥爺家搗鼓點吃的。
今年不是個好年景,用爺爺的話說,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二月裡凌汛衝垮了堤壩,三月裡水澇淹死了莊稼,好容易挨到五月初停了雨,卻是一直乾到現在,七月裡蝗蟲過境,把補種的糧食啃的一點不剩,現在家裡要水沒水,要糧沒糧,野草樹皮被扒的丁點不剩,整個村都快荒了。
唉~青檀抬頭望著焦黃色的天空,也不知道娘能不能從姥爺家借著糧食。
晌午,青檀他娘孫氏回來了。
“娘...”孫氏眼圈紅紅的,憔悴的眼袋快耷拉到腮幫子了,“俺爹他們...”
看到孫氏這副模樣,羅氏還有啥不明白的,碰上災年荒月,肯定是先顧自家。
“唉...”羅氏歎了口氣,見孫子正眼巴巴的瞅著自己,心下一軟,“先做飯吧,阿祖他們都餓了。”
“娘,
要不咱也走吧,”孫氏小心的打量著婆婆,“今兒早上我瞧著又有好幾家子往南去了...”羅氏掀開米缸上木蓋子,裡面只剩三分之一的蜀黍了。她舀出來一瓢,頓了頓又倒回去半瓢。“等你爹回來再說吧。”
...
傍晚,青檀他小叔齊世軒回來了。
齊家有五個孩子,除了小兒子均已成家。青檀他爹齊世榮家裡排行老大,老二齊琳是家中長女,老三齊琅是家中次女,老四是齊延福他爹齊世昌,老五齊世軒,今年十五,在縣學讀書。
“娘,先生說...”齊世軒語氣略顯踟躕,“從明兒開始...學裡暫時停課一段時間...”
齊世軒去歲考過了童生試,縣學除了包筆墨之外還供一頓午飯。今年北山府鬧了災荒,縣裡財政吃緊,迫不得已臨時停了課。
這段時間,齊世軒每天都會帶一個饅頭回來,是他從午食裡省出來的。今天是一個雞蛋,他拿給倚在門框上直勾勾盯著自己的侄子,“你跟阿福分了吧。”
青檀小心翼翼的接過,仿佛手裡捧的不是雞蛋,而是一顆舉世聞名的夜明珠。
羅氏眉眼間更添一抹愁緒,嘴上沒說什麽,心裡卻是不住的祈禱,但願孩子他爹能找到水,好歹熬過今冬。
然而令所有人失望的是,齊繼生和兩個兒子並沒有找到水,父子三人到家時,嘴唇上暴起一層乾皮,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生嗌...”老嫗抱著兒子哭。
“爹...”阿福抱著他爹哭,青檀癟癟嘴,二叔不過是餓暈過去了,至於哭成這樣麽!
“走吧,待不住了。”齊繼生操著乾啞的嗓音,“孩他娘,把糧種分一分。”
齊世軒複雜的看了他爹一眼,與其說是分糧種,不如說是分家,或者...各奔前程。
果不然,孫氏眼中劃過一絲欣喜,她給了丈夫一個眼神,後者默默地垂下了眼簾。
“爹,俺們跟著你。”桂芝沒有得力的娘家,齊世昌不像他大哥還有嶽家可以投靠,他們兩口子早就商量好了,萬一哪天要走,他們就跟著老爺子老太太。
齊繼生苦笑著搖搖頭,“我和你娘打算往北走,上你奶老家...她打十三上嫁給你爺,就再也沒回去過。”
往北走...齊世昌和桂芝面面相覷,北邊旱的更狠,這不是...找死麽!
“爹,娘,我和你們去北邊。”齊世軒心情沉重,這一別,還不知何時才會相見。
“中啊。”羅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兒子,當著全家人的面,她把錢匣子打開,把裡頭的銀錢一分為三,將其中的兩份推給兩個兒媳婦。“拿著吧,等...等過幾年...”
但凡能活的下去,誰願意背井離鄉,羅氏說不下去了,她不舍的撫摸著兩個孫子的臉頰,眼淚止不住的往外冒。
“阿祖,阿福,”齊繼生眼中噙淚,嘴角帶笑,“以後甭管到了哪...活著,好好活著...”
——這是青檀對他爺爺奶奶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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