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卿不敢向下看，便坐在九方離肩頭髮呆。

九方離也與她一樣望著前方，似乎又在糾結了。

他很清楚，只要他再向前踏出一步，以後絕對不會有好的結果。

泉水看起來那麽清澈，裡面藏著的卻是最濃厚的汙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把裡面的東西展現在公玉卿面前。

可能……是想要一種另類的解脫或者救贖吧。

有些東西在他心裡，在他的靈魂上壓了太久了，有些仇恨，萬死也難以償還。

“你讓我待在這裡，我就陪你下去。”

公玉卿輕輕軟軟的聲音響起，九方離霍然垂首，這才發現她又悄悄爬到了他的胸口，還將自己大半個身子縮在了他的衣襟內，隻將小小的腦袋露在外面。

她是魂魄，輕若無物，觸之無感，但不知怎麽卻令他的心口暖了一些。

只是他心底淤積的寒涼又該怎麽消解呢?

九方離自嘲的笑笑，柔聲道:“好，我們去罷。”

話音剛落，他像是怕自己還會反悔似的，近乎迫不及待的跳入泉中。

泉水極涼，入水的一瞬間便令公玉卿感覺到了穿透魂魄般的寒涼。

下一瞬，九方離已經站在了一塊荊棘叢前。

公玉卿被他的手護在胸前，很容易便感受到了九方離一霎那的顫抖。

她安撫性的用自己極小的手掌觸了觸他的掌心，深深吸了口氣後，睜開眼睛向前方望去。

這一望……她的眼珠便定在某個人身上，再也無法動彈，腦海中也全是空白。

一個穿著長袍的老人，呈大字形被掛在了鐵鑄一般的荊棘叢上。

荊棘長短不一，最長的是中間的一枝，高有丈余，只有手指粗細，四面都是薄而鋒利的棱刺。

最短的也有三尺，越短的反而直粗，四面的棱刺像是鋒利的刀片一般閃著冰冷的寒光。

最長的一根由老人的心臟刺出，最短的則刺入他的四肢，將他撐在了荊棘叢上。

公玉卿從來沒見過長相如此邪惡的老人。

斑白的須發和蒼老的面容並沒有讓他看起來有一絲的慈祥或和藹，隻令他那陰戾的眼中充滿了歲月沉積的陰毒與狠辣。

穿身而過的荊棘只是令他顯得更加的猙獰可怖。

紅黑色的血不斷的順著鐵棘向下流淌，也不知道一個乾枯的老人怎麽會有那麽多的鮮血，能夠灌滿荊棘叢下那方大大的血池。

池中不時泛起一串串漣漪，冒著大大小小的水泡，好像有什麽正在其中遊弋著。

奇怪的是這麽可怕的地方，竟然沒有一絲血氣和邪氣。

也沒有半點生機。

這裡的一切好像都是死的，也應該是死的，偏偏應該死的那個卻是活的。

掛在荊棘叢上的那位胸膛沒有起伏，也沒有呼吸，卻是真真實實活著的。

特別是在看到了九方離之後，就像垂死之時的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大振。

“今兒個外面是吹了什麽風呐，居然把我的小離兒給吹來了。”

他沒開口時，公玉卿便對他的眼神充滿了惡感。

他開口之後那股子陰陽怪氣勁，更是讓公玉卿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她厭惡他，前所未有的厭惡。

原來她以為自己不會再遇到比九頭蛇更討厭的人了，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眼前這位老人不但沒讓她覺得可憐，反而令她厭惡到想要落荒而逃的地步。

九方離的厭惡之情明顯比她更深，卻強迫自己站在原地。

卻被滿腔的憎厭和憤恨堵住了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公玉卿突然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轉眼去看，才發現是九方離護著她的手收的太緊的緣故。他似乎在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了，但是她仍然能感覺到她手上身上，乃至心裡的顫抖。

公玉卿歎息了一聲，緩緩將自己身子掙出一半，攀在九方離掌緣處，冷靜的問道:“你是誰?”

先前她已經知道眼前這位就是九方離的後爹。

九方離讓她猜他另一個身份的時候，公玉卿一瞬間就想到了前妖王。

那些個傳聞她也都聽到了。

比如說現在妖界的兩個老妖怪是前妖王的左膀右臂，比如說前妖王傳位給九方離是不甘不願的……

不管傳聞是真是假，她都認為前妖王對九方離並不認可。

在知道他還是九方離的後爹時，在感覺到九方離超乎尋常的厭惡憎恨之後，她便知道事情遠沒有傳聞或猜測那麽簡單。

真相或許會非常非常的殘酷，她本不想知道的。

但是九方離帶她來了，那麽他們便都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有時候殘酷到底，或許便能重獲新生。

於是她便主動開口了。

她一開口，老人似乎吃了一驚，好似先前根本就沒發現她存在一樣。

不過很快的，老人的面色又變的不陰不陽起來。

“喲，這位姑娘是何人呐，離兒怎麽不給為父的介紹介紹?”

老人的聲音尖利中透著沙啞，本身聽起來就極為刺耳，再加上那種不陰不陽的語調和陰冷如蛇般的眼神，讓人一直從隔膜難受到了心裡。

公玉卿眉頭大皺間，九方離已然冷著聲道:“她是誰與你無關，我這次來，就是要與你徹底做個了結。”

“了結?你與我之間的事若能了結，你又怎會讓我苟延殘喘幾千年之久?”

老人冷笑，盯著九方離的眼中充滿了惡意與快意。

“這丫頭是你的心上人吧?想不到你也會有動情的一日，不過她怎麽只有魂魄呢?”

“我說了她是誰都與你無關，今日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要用你的血去清洗妖界，將所有事情一同了斷。”

九方離每說一個字似乎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放在胸前的手早已緊握成拳，不知道公玉卿現在正坐在他的拳上，小臉緊貼在他的胸前，認真聽著他心裡的聲音。

在九方離的心裡，除了憎恨、厭惡之類的惡感之外，還有掩藏極深的屈辱。

眼前的這個正在經受酷刑的老人，在他心底留下了無法驅散也無法化解的屈辱。

他到底對九方離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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