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德!你說什麽”
有人倉惶的站起來,踢到了缺角的幾案,大聲朝門口的曹操叱喝,他雙手揮舞去摸腰間的兵器,陡然才發現自己被人請來的,走了兩步停下來。然而在座的又何止他一個人站起身,董承一路護送天子過來,歷經數次血戰,聽到這個消息,身影發抖的搖晃。
曹操徑直過去,走到眾人面前,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悲或怒的面孔,“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人懷疑陛下是我曹孟德所殺,可你們想想,四世三公的袁本初不來,荊州的劉景升是皇親吧?他也不來,河內的王匡沒來吧?唯獨我來了……”生吸了一口氣,拳頭陡然砸在牆壁上,聲音拔高:“……難道我來就是為了殺皇帝的?當初是誰第一個散盡家財勤王的?又是誰在董賊挾陛下遷都長安時,堅持追擊被徐榮打的狼狽,差點殞命的?”
“諸位好好想想……”他語氣緩了一下,望向屋中的數十人,侍中台崇、尚書馮碩、司空張喜、衛將軍董承、執金吾伏完……等等。
他說道:“.……我曹操何必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
火光搖曳,照著一位位沉默的大臣身形,眾人側面,頭髮花白的太尉楊彪低垂眼簾,盯著桌面,嗓音緩慢開口:“曹兗州自辯的話確實有理有據,諸位大臣不妨先心平氣和下來。”
“那可是陛下啊……我怎的心平氣和!”董承忍不住往前走出幾步,周圍甲士拔出半截刀身逼迫過來,他隻得後退,望著對面的曹操:“那刺客呢?你說不是你殺的陛下,何人可以為你作證?又帶這個小娃娃過來是何意?”
一連幾個問題,曹操擺了擺手,讓侍衛退開,“刺客被捉拿時,已自盡身亡,至於何人為我作證……”他拍了拍手,門外等候的任紅昌走進來,她是宮中禦長,大部分人是見過的一兩面的,自然是認得。
“紅昌見過諸位。”此時,女子收斂了原有的媚態,神色清冷朝眾人行禮,“曹兗州的話確實如此,那刺客混跡在陛下東歸的隊伍裡,等到了洛陽,大家都精疲力竭疏加防范動的手,妾身親眼看到那人動的手,對方還想過來殺我,隨後被曹兗州的部將救下。”
曹操揮手,讓她下去,再次看向董承、楊彪等人:“或許你們也會認為她是被我逼迫的,但事情已經發生,絕不能讓陛下蒙難的消息擴散出去……”
“曹孟德,所以你這是要扶持一個不是皇帝的陛下?”尚書馮碩勃然大怒,脫下步履擲過去,“你這與造反有何區別。”
破舊的鞋子砸在胸口上,曹操臉色如常,揮袖拂了拂上面的灰塵,“我話尚未說話,馮尚書可否聽完?”
“諸位也知天下不太平,各路諸侯人心思變,若是聽到陛下不在了……你們說這漢朝會怎樣?先不說南面,就光河北的袁紹就敢豎起大旗,他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到處都是,你們當中也有吧……當天下無主,大漢朝就真的完了。”
“所以你就有此想法?荒唐!”馮碩再次大聲打斷。侍中台崇也搖頭道:“曹兗州這話不妥,陛下就算蒙難,天下劉姓皇室尚有許多,如荊州的劉表、遠在西蜀的劉焉,何故尋一個長的幾分相似的庶民小孩來冒充……”
兩次被打斷話,曹操望著這二人皺起了眉頭,手握在了倚天劍上,聲音變得低沉:“操正要說到這裡,劉景升和劉君朗你們選誰?很難選吧,等選出來,再派人去通報二人,一來一回的時間,信不信袁紹、袁術就有足夠的理由起兵造反,心懷叵測的其余諸侯,如西涼的馬騰、韓遂二人,那縮在徐州的呂布,還有最南的交州士家也會跟著起哄,到時多少人會稱王稱帝,弄的九州遍地烽煙,拿你們項上人頭贖罪都不夠”
他說到這裡,對面的馮碩猛然上前,“狡辯!”二字尚未說出口,曹操鏘的一聲拔出長劍,怒喝:“汝視我曹孟德之劍不利否?!”一劍斬下,鮮血噗的四濺,火光被揮起的風晃動了一陣,半邊脖子斬開的屍體向後仰倒下去。
血腥味彌漫房間。
“.……曹兗州說歸說,何必殺人。”楊彪依舊面無表情,他看了屍體一眼,轉過臉來:“老夫還想聽兗州說下面如何安排。”
絹帕擦拭過劍上的血跡,曹操讓人將屍體抬出去,看過浮有驚色的眾人,倚天歸鞘,推了幾乎嚇癱的孩童上前,“一面讓他暫時冒充陛下,一面大家商議選誰來登基,有了眉目,便遣使者去通報,這才萬全之策。”
在座數十人面面相覷,縱然心裡也有些不服,但細想下來,卻也是只有如此才行,否則一旦此時公開陛下蒙難的消息,整個漢朝都會大亂。
“可這孩子也不像陛下呀,若是被人認出,我等豈不是都變成亂臣賊子。”董承終究有些動搖,看了一眼那怯生生,一直盯著屍體發抖的農家孩子,嚇得都不敢哭出來。
“這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有機會面見聖顏……”曹操伸手握住‘劉協’發抖的肩膀,目光凶戾,貼著哆嗦的身板朝前傾,望著眾人:“只要我和在座的諸位說他是,他就是真的!”
手掌沉沉的拍了拍‘劉協’的肩膀,曹操摟著對方轉身朝門外走去,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傳來:“好了,洛陽殘破已不能讓陛下坐了,我兗州也不可能放著不管,就都隨操去許昌吧。”
大步出了門,曹操將懷裡的孩子交給一直恭立等候的任紅昌:“好好教他皇帝該有的禮儀,還有皇后那邊,你也一起辦妥,出了差錯,我就殺了你。”
“是。”
女子拉過這個農家孩子,低頭看著下垂的視線中,黑色的衣袍過去,方才敢抬起頭來,望著遠去的背影,終於體會到權勢,不是一個人得了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權利,而是這個人舉手投足間做下的事。
這才叫權勢。
……
長長的宮道,高高的牆壁已褪去顏色。
步履走過縫隙裡滿是荒草的地磚,站定下來,曹操負著手仰頭望著升上來的天光,胸口裡吐出一口氣:“奉孝,你說這天下將來會是怎樣的?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世事無常罷了。”身後,跟來的郭嘉笑著說道。
曹操嗯了一聲,攤開之前握劍的右手,側過臉來:“剛剛殺一個尚書,如同殺豬宰羊,等入了許昌,萬事就由不得他們了。”
“那往後,主公該如何自處?”
“先掃清天下再說吧……還有此事莫要對文若說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嘉自然明白。”
聲音與話語細細碎碎的響起長長的宮道上,輕描淡寫的一言一句,看似毫無意義,卻是關系到天下,漫天燦爛的光線中,聲音越拉越長、漸漸小了。
這天下午,士兵整隊集結護衛著皇帝禦鑾開拔出了城門。
微微西斜的天光裡屍體永遠的遺忘在枯井中。
車攆上皇后疏遠的與旁邊的陌生人保持距離,回望身後破舊的城池,越來越遠,未來的路是怎樣的,她看不清了。
途中,有斥候快馬而來,衝向前方的隊伍, 帶來消息:“啟稟主公,楊奉帶兵馬數千要來見陛下。”
馬背上,曹操看著素帛上的內容,頭也抬,輕聲:“子和、元讓、仲康,你們帶兵馬過去滅了他。”
“對了,子和。”他目光抬起來,正要騎馬離開的曹純停下轉過頭來,曹操敲了敲手指:“打完後,你領數百騎去上谷郡把子脩帶回來,順道讓白狼來許昌領人。”
“好!”
那邊點了點頭,縱馬飛奔而去,不久,軍中的號角吹響,朝北面名為楊奉的白波軍殺了過去。
天光北去,轉眼已到了八月中旬。
公孫止,正在院中逗弄快要一歲,正在‘啊啊啊’學說話的兒子,蔡琰正在簷下縫製一身娃娃衣裳,不時抬起頭看向院中戲耍的父子倆,臉上洋溢著難以言喻的笑容。
“真希望時間就這樣過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