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雲間投下來,霧氣變得稀薄散去。
下城父以南的戰場,火把倒在地上明明滅滅,照著旁邊一條斷掉的手臂,鮮血順泥土緩緩流淌,滿臉血汙的身形發出輕輕的痛哭聲,攀爬在地上,伸出另隻手去抓斷臂,視野之內,陰影覆蓋下來遮住了晨光,一雙靴子走到他面前,斷了手臂的士兵抬了抬頭,恐懼的掉下眼淚,一柄長矛落下來,插進他後背,恐懼的臉陡然貼到了地上,他身下鮮血從間隙裡流淌一片,已不再動彈。
長矛拔出,這名虎豹騎跨過剛殺死的袁兵去往下一個,視野越過他後背,白霧消散,人的屍體、鮮血自這裡延綿鋪開,痛苦呻.吟或撕心裂肺叫喚的俘虜傷兵,正被一一清理掉,在戰場邊緣,偶爾還有廝殺聲傳來,仍舊有小規模的袁兵在抵抗,不久,一支騎兵衝過去,聲音便消失了,整個戰場中間,大量繳械投降的袁軍士兵被一名名騎兵用繩子圈了一個巨大的圓,擁擠著蹲在裡面,一旦跨出去,箭矢就會從附近的狼騎手中射出。
公孫止站在地勢的高處望著收刮屍體上的財物,周圍戰馬飛馳來去,受傷的同伴被帶到這邊乾淨的地方救治包扎,人聲沸沸揚揚的傳來,對於這場一個晝夜擊潰四萬人馬,可謂是難以形容的勝利,但相對的,體力透支也讓大部分想要歡呼的人自覺的找個地方,呼呼大睡。
“受傷的兄弟想辦法帶走,不能丟在這裡,派人去附近縣城鄉鎮,將人安置進去,另外,通知狼騎加強周圍的戒備,讓黑山、虎豹還有夏侯惇的部下都好好休息。”
他對身後的李恪吩咐了一句,後者點頭離開的同時,馬蹄聲從不遠響起,一隊騎兵跑過戰場邊緣上了山坡,駐馬幾步停下,閻柔卸下了鐵盔。
“首領,投降的袁兵有一萬多人,帶傷未死的更是難以清點,有些傷重的恐怕活不過這個白天,而且俘虜太多會拖緩進軍沛國的速度。”
公孫止翻身下馬:“那你有什麽想法嗎?說來聽聽。”
旁邊,閻柔也下來戰馬,跟在前方身形後面,沉默的搖了搖頭,他跟公孫止的時日也很久了,但向來沉默寡言,一直安心帶兵,除了牽招外,與其他人少有交往,大多數都在家裡通讀典籍、兵書,加上他性子極為冷靜,這幾年來幾乎從未出過差錯。
他本身身材高大,與公孫止走在一起,兩人身形都相差不多,聽到問來的話語,閻柔望了望那邊的俘虜,皺下眉頭:“殺俘不祥,但也可用於別處。”
旁邊典韋瞄了他一眼,不屑的撇過頭。
“你是想說徐州?”公孫止停下腳步,微微回過頭,“確實,那邊倒是可以用到這批人。”
閻柔愣了一下,拱起手:“原來首領心裡已有主意,是柔多嘴了。”
說話間,廝殺戰場上的將領們陸陸續續的回來了,曹純、夏侯惇倆人身上多少也有傷勢,包扎過後也來到這邊,匯報了自身折損的情況,傷亡最重的要數夏侯惇的兩千輕騎,對這樣的衝陣,爽快歸爽快,戰事停息後已不足一千五百,衝在最前的三千虎豹騎同樣折損過多,至少有五百人死去,另外還有一兩百人或多或少受傷不一,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戰。
“都督,我部下不能這樣繼續打了,損失慘重,我大兄那邊……”
“休整是必要的”
聽著二人說話,公孫止點了點頭,自然明白他們的意思,“我有一個主意,既然袁術的主力已除,剩下的紀靈那一支兵馬,沒有糧秣共給,連十天都堅持不了,對於整個戰局起不到任何重要曹司空與呂布在沛國對峙日久,與其錦上添花,不如殺向徐州,直取下邳,逼呂布回防,半道伏擊。”
“很多人覺得呂布武藝天下無雙,騎兵之道更是常人難及,讓人忌憚,你們說,此役過後還會有呂奉先和他的並州狼騎嗎?”
他低聲說了一句話,目光望著戰場,身邊數名將領都沒有說話,但不代表沒人認同。
“我覺得都督說的不錯,咱們去徐州打那三姓家奴一個措手不及,也好報當初奪我兄長城池之仇!”
話語自視野中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開口傳過來,張飛之前衝擊張勳的中軍太狠,戰馬被槍林戳傷倒下,他被壓了腿,不過倒也沒有大礙,來到山坡下,他抱著蛇矛左右望了望:“都督,你麾下那上將呢?怎的不見他?”
“對啊,潘無雙這廝去哪裡了?”典韋提著鐵戟跑到山坡邊緣看了一陣,回過頭:“黑山騎都悉數回來了,這廝不會死了吧?”
公孫止皺著眉,偏頭看向閻柔:“黑山騎可都悉數回來?”
“就算戰死的弟兄,屍首都收回來了,可戰場上沒見到潘將軍。”閻柔肯定的點下頭,正待要說,余光裡有一騎出現在北面原野,朝這邊狂奔,轉過視線望去那邊,臉上露出笑容:“都督你看,那人是不是潘將軍,他一個人跑去追張勳去了?”
熙和的晨光裡,遠遠的,一騎朝這邊飛奔而來,老遠就高舉手臂,提著一顆圓滾滾的東西,跑過戰場邊緣時,有人看見他手中的東西,猜出了什麽,不時爆發出歡呼聲,潘鳳拉開嗓門也在大吼:“劉勳的頭顱在此”
戰馬在數丈距離停下。
潘鳳丟了巨斧,翻身下馬提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跑到這邊,將那顆腦袋舉到公孫止及眾人面前,喘著粗氣,憨憨的笑出聲:“主公你看……我老潘的功勞該是最大了吧……哈哈哈……給!血都還熱著呢。”
“凉了!”李恪一把提過劉勳的腦袋,摸了一下斷頸滴答的血液。
典韋打量了那頭顱,轉頭看向他,頗有驚訝:“你殺的?”
周圍眾將包括公孫止在內都有些吃驚,劉勳身為主將,自身也是有武藝的,還不會太弱,何況對方就算倉惶撤走,身邊少說也有數百親衛,若是潘鳳帶著千余騎截住對方,把人殺了倒也說的過去,可他是一個人去的,換做趙雲、典韋這樣的人,或許還能辦到。
“當然……是我,看看這斧子,看看這傷口。”潘鳳急吼吼的返回去撿過巨斧拿給眾人看,然後呯的拄在地上:“我可是在千人中,取了對方首級,是不是很長臉?”
旁邊公孫續點了下頭:“嗯,長(hang)!”
“哈哈哈”
山坡上,眾將便笑了起來。
“既然潘鳳把張勳人頭取了回來,這場仗我們已經打贏了一半,至於袁術,就不用管了,剩下的就是在徐州那邊一口氣解決,但不要高興的太早,呂布可不比這顆死人頭,他麾下同樣有精銳騎兵,就連步卒聽說還有一支叫陷陣營的,人數不多,可很厲害,真要打,我還沒想好對策。”
公孫止面容嚴肅,待眾人笑過,話語一旦開口,身旁四周的大量將領都下意識的站直了身子,停下一切還在說的言語,這些人中除了夏侯惇外,都是與他一起從馬賊走過來的,對於首領的威信,都會下意識的服從,沒人在這個關頭不聽。
“不過……在那之前,你們全都給我滾去好好休息,養好傷勢,然後厲兵秣馬把戰線推去徐州,告訴那邊的飛將呂布,我們來了”
“是”
山坡上,氣氛肅殺安靜,眾將齊齊大喝。停息下來的戰場,無數的視線望過這邊山坡,將領們的聲音像是替他們呼喊出來,山坡上,被簇擁的身影上方,白色的巨狼旗幟正猙獰招展。
壽春,肅殺的氣氛正在發酵,袁術一身戎裝意氣風發檢閱完三軍,做了準備出征的架勢,身後有新來投奔的楊奉、韓暹二人,回頭笑道:“曹操、公孫止屯兵沛國與呂布對峙,我派張勳、紀靈二人北上,他絕對想不到,我會再出一支兵馬偷襲許都,要知曉江淮可是富庶的緊,擔得起眼下第二支軍隊的糧秣。”
“後將軍英明。”楊、韓二人對視一眼,拱手恭維了一句。
袁術頗為滿意的看看他們,撫須轉過頭,直視前方:“既然二位誠心投靠,那便隨我一道出征許都,好好表現……”
路過城門,不久,張勳軍隊慘敗的消息已經由快馬傳遞回來,他騎在馬背上,看著這份情報,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鼻裡哼了一聲,丟棄到地上,轉過頭看向楊奉、韓暹二人,嘴張了張。
“.…此役暫且作罷。”
楊奉看到袁術離去,下馬將那份情報撿起來,臉上露出驚駭的神色,他望向韓暹,喉結滾動,吞咽口水:“公孫止一夜破張勳、雷薄、陳蘭四萬兵馬,糧草皆沒,前軍紀靈折轉正逃回來的路上。”
“.…妖法吧……”韓暹呢喃一句。
*
三月底,張勳四萬人一夜破滅的消息持續傳開的同時,徐州方向,數騎快馬奔入下邳城中,牽招手持一份染血的書信,來到呂府面前,敲響了大門。
這又是另一個暗藏的計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