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延綿,冬雪已化去,光禿的樹枝抽搐嫩芽,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外面快步進了這座宅院,沿著屋簷朝後院過去,遠遠近近,庭院裡有破空聲,典韋叉著雙臂站立不遠,一對鐵戟放在腳邊。
“你說衛家都死了,其他哪些個世家大族會怎麽想我公孫止.......”
清晨的空氣裡鳥兒嘰嘰喳喳的啼鳴著從宅院上方飛過去,春暖的陽光照過樹枝,投下的斑駁裡,公孫止揮舞兩把彎刀,伴隨著說話聲,用力斬下,刀鋒擦著空氣呼嘯,劈在樹軀,木屑飛濺。
“該是軍師的主意,也像他乾的。”
典韋立在不遠說了一句,抬手將飛來的一片木屑扇開,“我早就看不慣衛家那種高門大戶了,他們永遠認為自己就比別人高一等,真要說起來,老典還想當面誇軍師乾的好。”
論及世家大族其實更準確的說,就是一群以經學傳家的士大夫豪族階層,互相扶持、又互相敵對,往上慢慢累世積攢,成為公卿大臣,往下緊抓民間阡陌施行大莊園經濟,把持大量耕地。公孫止內心深處不屑和不接受對方,雖然他知道這些世族都有一定的力量,但並未深入的了解,上谷郡乃至北方其余地方,本就烽煙四起之地,土著士族是最弱的,存在感非常的弱,以至於他殺衛仲道時都從未考慮過對方背後的衛家。
當然,就算了解,他還是會殺。
“河東衛家算不上什麽大族,只要沒人站的上朝堂,往後也會淪落為地方豪強,不過這敲山震虎倒也用的嫻熟,若是李儒用計,恐怕郭汜李傕二人最後也不會有好下場,這倆人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派人去信,把郭汜留下,這人當年有恩於我,那就免他死吧。”
話語之中,彎刀從樹軀深痕裡拔出,唰的插回鞘內,公孫止揮了揮手,有侍衛領命下去安排,與廊下過來的兩道身影相錯而過,李恪帶著刺客韓龍朝那邊過去,庭中公孫止還在那邊。
隨即,匆匆下了石階。
“首領,韓龍特來複命。”
有些微胖的身形拱手見禮,那邊樹下錦袍單衣的身影將手中歸鞘的刀刃丟到石桌上,伸手將他攙扶起來,前者抬起頭,臉上泛起青澀的笑,不好意思的摳了摳發髻。
“關在許都這般久,看來曹司空的夥食不錯,都長胖了。”公孫止也笑起來,拍拍他肩膀,揮手讓他坐下來。
韓龍有些拘謹的坐下,又供起手:“首領,屬下不負重托,已殺了當今天子。”
院中靜謐下來,典韋、李恪互相對視一眼,典韋放下環抱的手臂,皺眉出聲:“韓兄弟,話不能亂說,陛下還在朝堂上坐著呢。”
“可我真的刺天子數刀,刀刀都是要害。”韓龍漲紅臉,站了起來:“若不是曹司空的部下來的及時,我甚至已將那個女人一起殺了。”
“你真的確認殺了劉協?”
“千真萬確!”韓龍肯定的點頭。
庭院裡,身影背負雙手走動,公孫止目光嚴肅,視線掃過他的臉,“年前我入許都,上朝堂接受陛下封賞,觀他氣勢,實在是唯唯若若,不像堂堂天子,開始還以為是被曹司空嚇的。”
“......現在算是明白過來了。”
公孫止望著了一眼明媚的晨光,合上。
“非要安一個皇帝在自己頭上,既然不同意我走的路,那就由著你去吧......你們不要跟來,我去城牆走走。”
飛鳥越過頭頂,人影落寞的走在金色的晨光裡。
*
翱翔的影子飛過天光,在皇宮瓦片上。
“上朝——”
一聲高喧打破了寂靜的皇城,承光殿上,關於如何處置皇城中殺尚書郎一事仍在爭吵,天子劉協膽怯的望了一眼那邊猶如戰火蔓延的廝殺場,吞了吞口水。
“公孫止剛升都督,就強仗權勢,一言不合殺人,已犯律法,身在皇城當中行凶更是不尊天子,這等凶戾野蠻之人豈能仍由他活命,朝廷威嚴還要不要了!!”
說話的身影乃是議郎趙彥,語氣激昂面朝那邊負手沉默的曹操,緩了緩,“......司空有扶持陛下之功勞,切莫因個人關系,而汙了名聲。”
“有理!”曹操閉著眼睛點了下頭,
“司空,兗州、弘農、河東有數的世家大族聯名向朝廷施壓,查殺此人,司空為此人而動朝廷根基,當謹慎對待才是.......”
“議郎說的有理!”
曹操聲音沉下來,微微轉過臉,“但我要保他,你們當如何?”
文武席列,眾人閉目沉默,他們背後也大多都是世族支撐,又反哺家族才能得以繁盛壯大,公孫止殺衛覬一事確實觸及到了底線,此時被問起,如弘農楊氏的太尉楊彪,老神在在闔目當作沒有聽到,其余人自然也不方便開口。
“司空拿什麽這蠻人!”議郎趙彥上前一步,言語上他佔理,憤慨的與對方對峙:“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更何況他殺的還是朝中大臣,豈能就因為司空一句話就這麽算了。”
聽到步步緊逼的言語,位於首列的楊彪微微皺眉。
曹操轉過身來,對著殿門方向,陽光照在面無表情的臉上,呢喃:“拿什麽保.....”的聲音中,微微的眯起眼,伸手攤開,有人過來拱手時,老人從地上起來,下意識的大喊:“司空不可!”
大殿中,聲音回蕩,燈柱上的火焰搖曳著,曹操噌的一聲拔出侍衛腰間的佩劍,朝那邊一劍斬過去——
鮮血從議郎趙彥的頸脖噴湧,老人的聲音像是被掐斷了,大殿之中,氣氛凝固靜的嚇人,只聽噗通一聲,屍體倒在地磚之上,天子劉協大氣也不敢出,坐在那邊看著淌在血泊裡的屍體,身子微微的發抖。
血腥氣彌漫開來。
曹操緊抿雙唇,臉上陰沉掃過大殿上低下頭顱無言的眾人,邁開步子,走在他們中間,“我曹操也殺人了,還當著陛下面殺的,你們怎麽辦.......”
腳步停下來,身形站定,面朝殿門,聲音如雷霆暴喝:“乾脆也來抓我啊——”
咣當——
染血的長劍擲在地上,腳步再次邁開走到大殿門口,揮手:“事就這麽定了,你們好好安葬趙彥。”便是跨出殿門大步離開。
待到對方走遠了,楊彪、董承等一乾人站起來,望著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的議郎,眾人各自的歎氣搖頭,朝堂上發生這樣的事,朝議自然不能再開下去,散去後,董承等人有些不甘心,跟上來。
“太.....太尉......”
“你們都小看曹司空了,老夫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破解局面。”太尉楊彪皺眉低聲的與他們緩緩向宮外走,“此事暫且作罷吧.....至於公孫止......”
話語說到一半,走前面的一些大臣急急忙忙回轉過來,“太尉,剛剛收到消息,河東......河東衛家被殺......光了......雞犬不留.....”
老人怔了怔,望向那傳話的人,微張的口中,剩下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歎口氣擺了擺手:“散了吧,這白狼竟殺人全族......暫且擱下。”
“太尉......”
董承望著離去的背影,咬牙捏緊拳頭。
........
出宮的曹府馬車駛過熱鬧的街道,到了公孫止下榻的宅院停下來,許諸過去通報後,回來:“不在,說是去西面城門那邊了。”
“過去。”
車廂內, 話語簡單的說了一句,簾子放下來,車轅滾動離開,燦爛的天光驅除了春寒,曹操坐在馬車內,看著新過來的消息,衛家被滿門屠殺的內容一字一字的記錄在素帛上,數百人被殺,震驚了整個河東,乃至周邊大郡,縱然那些世家不會罷休,但真要想再動公孫止,那麽就要接受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也不是每個大族能擔得起這樣的壓力。
“不依靠這些豪強大族就是好。”曹操拍下情報,感歎了一聲。
到了城牆下,遠遠便看到手持雙戟的巨漢立在那邊,他下了馬車問了一句:“你家主公在城上?”
“在。”
曹操點了下頭,踏上石階,周圍守衛、巡邏的士卒的目光望過來,一一行禮中,他揮手讓身後的侍衛離開不用跟過來,腳步有力的上去城頭。
牆垛背後,有身影負著雙手立在那邊,望著春光燦爛的一片,“天氣轉好了......”
公孫止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