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雲層灑出金色的光芒從地平線推過來,廣闊的夜色在視野中褪去,金輝的光線裡,血腥氣還未散去,幾隻青狼啃食著地上無人收斂的屍體,地面自遠方傳來震動,它們警惕的轉過頭,耳朵抖動,冰冷的眸子倒映著一支近三千人的隊伍從視線裡過去。
堵塞山口的亂石橫木已經清理,殘留的暗紅、黑痕證明不久前這裡發生過慘烈的戰鬥,馬蹄踏過翻蓋過的泥土,一眾狼騎回到這裡要做的不是吃東西,而是跳下馬背尋了一處乾燥的地方聚攏,倒地就睡,至於身上或多或少的傷口,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自鮮卑部落解救的兩千漢人奴隸,將四面丘陵中間、綠野下填補的滿滿當當,這些大多都在那樣的環境裡活了許久,又好不容易活下來,變得有些呆滯麻木,白狼原殘存下來的人盡量的過去幫襯,升起篝火,將狼穴中的糧食拿出來,偶爾還有懵懂的孩童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走,咿呀咿呀的望著這群陌生人,添了幾分生氣。
“你們有苦難,他們也有,大家都是苦命的,抱在一起才能活的更久一些……”石榻上,東方勝裹在毛毯裡盡量的將一些工作分擔出去,斷了一隻手臂,失血過多,讓他臉上依舊蒼白,語氣虛弱的對幾名馬賊叮囑,“大首領回來了,你們做事時一定謹慎言行,其他時候就不用那麽麻煩……”
不久,又昏昏欲睡過去。
另一邊,蔡琰基本一夜沒有合過眼,此時見到黑色的戰馬、披著大氅的男人,合十的雙手終於放下來,心裡縱然對自己這種感覺感到別扭,可見到對方無恙,心就安穩許多,還有畏畏縮縮的彷徨。
身影下馬,大步走進狼穴,看著昏睡過去的身影片刻,轉頭掃了旁邊幾人一眼,言語已有威勢:“他沒事了吧?”
名叫李黑子的馬賊不敢抬頭,“三首領剛剛還叮囑我們,只是身子太虛,說上幾句就睡過去了。”
“嗯。”
那邊簡單的嗯了一聲,視線裡大氅一掀,腳步離開,他方才松了一口氣。蔡琰一路跟著想要上前說話,卻又不敢,此時的公孫止難以讓人接近,隨著前面的身影走進裡面的寢室,原本還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去,高大的身影轟的一下倒在石榻上。
洞口的木門前,蔡琰咬了咬下唇,蓮步邁了進去,摸了摸趴在的身影,見他呼吸勻稱,心裡有些複雜的松了一口氣,“原來是睡著了……”
見他這樣的睡姿,嘴角輕浮出微笑,於是輕輕的退去那雙大腳上的毛靴,方才幫公孫止脫去外面的大氅,隨後搬動這副沉重的身軀,兩條纖細的胳膊向裡奮力推了一下,陷入沉睡的身軀只是動了動。
“你怎麽這麽沉啊……”少女叉著腰看著橫躺熟睡的身軀,鼓了鼓兩腮。
不過沒等她懊惱多久,木門那邊有腳步聲響起,連忙轉過身,蹇碩端著一盆清水進來了,壯碩的身形端著小盆顯得有些滑稽,隨後,木盆輕輕的放在充做桌子的岩石上,擰乾一條布帛,小步走過來。
“夫人,服侍人的活,還是奴婢來做。”
“沒事的……我…我也不是那麽嬌貴…他…再說他……”蔡琰低了低頭眼角瞥過去石榻上的身影,手指絞在一起,聲音漸漸變得小了許多,雙頰微紅。
低垂的視線,擰乾的錦帛遞過來。
少女抬起頭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的接過,那邊,宦官嘴角隱隱帶有笑,過去將石榻上的身形放平睡好,悄然的退到了一旁。
蔡琰盯著熟睡的公孫止,低著頭小步過去,胸口微微的起伏,小手有些顫抖的伸過去輕輕的揭開裡面破爛的衣袍,小嘴嘀咕:“那麽厲害…也不見你搶身好點的穿上。”說著這些想是不讓自己變得尷尬。
然而……不久,她的手僵住了,整個人愣在那裡。
那敞開的衣袍內,有東西刺著她眼睛,熟睡身影的胸膛到腹部上,那是大小十余處傷疤,肩膀還有幾處箭矢留下的創口,蔡琰坐在床邊看這些,一滴涼涼的眼淚自臉頰滑落下來,慌亂的擦了一下。
“往日看他蠻橫凶殘……竟…也會受這樣的傷…..”喃喃的說了一句。
旁邊,火把下站立的蹇碩看了一眼,低聲感概:“主人對自己人是放在心坎的好,對敵人便是凶殘的,比那些朝堂上、后宮裡虛偽的人好太多,這樣的人該有大福氣的,將來定當上得朝堂。”
“當官……”蔡琰輕輕在布滿傷疤的胸膛擦拭,搖搖頭,青絲垂懸:“戰場上刀槍尚有跡可循,朝堂上,性子不適合的,他凶悍可心不髒。”
蹇碩靠過來:“夫人冰雪聰慧,何不幫幫主人拿些主意?”
“我不行的……”少女將錦帛捏在手裡,望著石榻上的臉,“……我做一些文章尚可,真要算計人…心不夠狠的。”
聽到少女的話,恭立的宦官合了合眼,然後睜開:“既然夫人做不了,那就讓奴婢來吧,奴婢的心早就髒了。”
隨後補充了一句:“到時夫人在主人面前替奴婢說幾句好話,讓奴婢也出出力吧。 ”
蔡琰看了看熟睡的身影,她並未有多少心思去回味這位宦官的話,只是嗯了一聲,繼續擦拭了片刻,方才起身要去端起木盆,躬立的宦官搶先過來端走,少女隻好將錦帛一起交給他,小聲道:“給他擦拭身子的事,不要說啊…我…不想他知道。”
“奴婢知曉。”蹇碩點頭應著,端著水盆出去了。
少女重新坐下來,盯著公孫止好一會兒,手指翹了翹,悄悄的伸過去,觸碰到那邊男人的手背,臉頰微微燒了起來。
“這樣看你…..還是挺好看的……”她聲音細若蚊蠅。
火把搖曳,木門不知什麽時候關上了,石室內變得溫暖靜謐起來……
*
陽光升上雲間,遠去萬裡,照射那巨大的古都。
金色的晨光照進推開的窗框,銅鏡前倒映著一道窈窕的身影走過去,門扇打開,一位老人站在那裡,隨後進屋坐下來,望著那邊坐到銅鏡前的女子,開口:“傷怎麽樣了。”
“多謝義父關心,已經無礙。”木梳滑過青絲,背影輕柔的回了一聲。
老人點頭,手拍在幾案上,“無事就好,來日當邀溫侯到府上感謝一番,可恨那公孫瓚教的好兒子......差點毀老夫大計。”
那邊,握著木梳的手僵了一下,又繼續梳理,聲音道:“義父說的那個人是誰。”
“自然是公孫瓚的庶子,公孫止。”
木梳滑過發梢,塗抹桃紅的眼角化出清冷,手指撫過胸口,裡面是微微凸起的一條疤痕。
公孫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