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草鞋的腳步走過乾硬的泥土。視野之間,滿山遍野都是人的身影,嘈雜的聲音嗡嗡嗡嗡在耳旁響著,哭喊的婦人掙脫丈夫的手臂,帶著哭鬧的孩子想要回家,被男人扇了幾個耳光後,才消停下來。一名頭髮花白衣衫襤褸的老嫗被人攙扶著顫顫巍巍坐到樹下,渾濁的目光望著走遠的親人,瘦弱無力的腿動了動,再站不起來了......
“......快走啊,後面已經打起來了,再不走,會連累到我們的啊!”
“爹...娘啊...”無助的孩童慌亂的的聲音在呼喊。
“我不走,讓他們打死我啊——”
秋風呼嘯過山嶺,嘈雜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東面的陰雲籠罩過來,汜水關東西兩個方向的大批百姓開始背井離鄉,或去投靠親戚,或入城乞討,待兵鋒過後再回到殘破的家園,繼續如往昔的生活,或許他們當中有部分人再也回不到家鄉。然而自有戰爭起,他們祖祖輩輩也都這樣的走過來,又走回去,繼續繁衍生息。
一處山崗上,自西面而來的八百騎立在紅霞裡,公孫止摟著懷中的少女望著陰雲下密密麻麻爬滿山麓的‘螻蟻’,最後一場秋雨快要來了。
馬背上,蔡琰捂住嘴,睜大眼睛望著滿山延綿而去,道路上、林野裡,擠滿了人群,撕心裂肺的哭喊匯集在人群的上方。
“他們在這裡...難道出什麽事了。”
隨著,公孫止一行人下去,若是以往,對方見到他們倒會躲讓,眼下這樣的環境裡,這些溫柔的‘綿羊’帶著匆忙、惶恐的神情,硬著頭皮朝推擠而來。蔡琰雖未見過太大的世面,但也是何等聰慧的人,多少已經猜到了要發什麽事情。往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偶爾會聽到父親哀聲談起,董卓入京後施行的暴虐,各地太守、州牧的反對,朝裡雖然是那人一言之堂,可終究人心裡埋怒已久,這樣的情況下,只有一種可能性——起戰事了。
思緒裡,她看到前方一顆樹下,衣衫襤褸的老嫗坐在地上,麻木的望著從視線中過去的一道道身影。蔡琰伸手指了指那老婦人,公孫止低聲開口:“最好的辦法,是一箭射過去。”
“不行啊——”
蔡琰連忙大叫,回瞪他一眼,從馬背上掙扎下來朝白發蒼蒼的老嫗跑過去,翻出一塊肉干,一塊米餅遞到老婦人面前,那張滿是皺紋的臉轉了過來,雙眼平靜的望著她,然後將手中的樹枝猛的揮起,驅趕少女離開。
“你吃......好活著......”樹下的老婦人這樣的說。
.........
夕陽西下。
蔡琰坐在馬背上,不時回頭看去,陽光傾斜照過來,將一棵樹、一個坐在那裡的老婦人映在紅霞裡。風從山崗吹過,撫動青絲,感受到了一絲涼意,她抬頭望了望天空。
雨水落了下來.......
*
秋雨掛上屋簷,滴滴嗒嗒往下落。
房中透著昏黃的光芒,幾案後面一道身影唰唰唰在布絹上書寫,寫到思考處,不由皺眉懸筆,此時門外響起腳步聲,身影抬了抬頭,門扇被推開,濕冷的空氣擠進來,燭火搖曳時,門再次關上。
著一身灰色袍子的身影,大步靠近,交領長袍繃緊的坐到對面,燭光映出一對粗眉虎目,稍緩,便是拱手:“大兄,夜已深了,咱們一路剛從揚州募兵回來,有什麽事明日再做也不遲。”
筆輕輕擱下。
揮筆之人正是曹操,
他拿起布絹吹了吹,讓上面的筆墨快點乾透,好一陣方才收起來,看了看對面,緩緩開口。 “元讓啊,不操心不行,說是討伐董賊,可消息傳來是什麽樣……袁本初之前來信說冀州牧韓馥監視於他,心思反覆,讓我小心提防……尚未聚盟,前線亦然開始交鋒,到得此時卻說這般話……”
說到這裡,他收起冷峻目光,輕輕闔上,歎了一口氣:“……各個叵測之心,心不齊何以除賊。”
“那怎麽辦?”那名男子,複姓夏侯,單名一個惇字。一個‘辦’字落下,呯的一拳砸在幾案上,短須怒張,“還打不打?!”
對這樣一個族中兄弟,曹操甚知其脾性,自不會生氣,他從那裡站起來,拉開門扇,讓風撲在臉上,吸了一口氣,“仗…已經開始了。”
無數的消息如同雪片紛飛在在洛陽匯集或分散傳遞,一場戰爭並不是雙方擺好兵馬,你來我往,堂堂正正打一次那般簡單,當中涉及各方的信息、可能性的策反、戰場的地勢、後勤補給的調集、士卒的訓練、兵器、甲胄、戰馬、士氣…….等等事項都囊括在一場戰爭裡。
…….
魯陽北方數十裡,夜深邃下來,驚鳥陡然竄起在空中鳴叫,數匹偵騎在林間穿行,一名斥候低聲喝道:“小心——”
空氣嗖的一聲,箭矢射來,釘在另一名斥候肩膀上,身影墜馬的同時,對面陰影裡,三匹戰馬衝出,一柄刀刃唰的一下斬出,金鳴交擊,爆出火花,映出雙方猙獰凶狠的表情。
“走啊!將消息傳給孫將軍,西涼軍來襲——”
一名同伴飛撲,將對面一名揮刀的敵人拉下馬背,拔刀刺進對方身體,他吼出聲音時,背後一匹戰馬自旁邊而過,刀鋒探出,噗的一聲將他頭顱斬了下來,隨後朝逃走的斥候追了出去。
大軍將行,最先較量的便是雙方的斥候,逐步在魯陽、河內、酸棗、隴城等,北、東、南三個方向開始演變成小規模的交鋒。
*
火星自殆盡的篝火偶爾彈跳,蔡琰從毛毯上驚醒過來,看了看天色,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光亮,耳中隱隱聽到喊殺聲,起身時才發現身上多了一張薄毯,她有些驚慌的四處尋找,看到公孫止坐在不遠的一顆石頭上磨著彎刀時,心才安穩下來。
這片林子裡,八百狼騎都在檢查弓箭、兵器,給戰馬揉捏肌肉在做著準備。蔡琰披著薄毯在男人的面前蹲下,“發生什麽事了……”
“不小心卷進去了。”公孫止看她一眼,繼續磨著刀鋒,刀光裡倒映出凶戾的眼神,“…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