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你說怎麽辦,叔父這就要清河嫁給別人了!”
夜幕深邃,人的影子倒映在窗欞上揮舞手臂,名叫夏侯楙的青年焦急的來回走動,叫嚷著,“乾脆,我去叔父那邊說明,我喜歡清河……你別不說話啊,這個辦法到底好不好?還是乾脆你幫我說合,到時候,我父親也會承大公子情的。”
曹丕舀了一杓溫酒給他,又給自己滿上一爵,嘴角卻是帶著一絲微笑:“我們又是重新一起長大,我那姐經常照顧你我,她自然也是喜歡你的,可我父為了中原安穩,百姓能休養生息,只能這麽做,你讓我去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這怎麽能一樣,你是他兒子啊,再說了中原豈會輸給北地那幫人,軍中除了夏侯、曹家將領,還有張遼、徐晃、於禁這些能征慣戰的將軍,不比北地差啊!”夏侯楙捏緊拳頭,心裡自然是不服的。
曹丕放下酒水,“是不比北地差,可你別忘了,公孫止與我父親有十余年的交情,丕還在學走路的時候,他們就認識了,真要開戰兩邊都不好。”
“那…..那清河怎麽辦?”夏侯楙一屁股坐到對面,濃眉下倒,聲音低了下來:“.…..我不想她嫁別人。”
看他一副頹喪的模樣,曹丕按著舀酒的銅杓在案桌上輕輕敲了敲:“夜深了,府中不能逗留太久,回去吧。此事,我盡量幫你。”
夏侯楙點點頭,打開門,轉過臉來看了一眼曹丕:“你說要幫我,那楙就先回去等候消息了。”
後者拿著銅杓朝他揮了揮,表示知曉了。夏侯楙心裡這才稍安一點,回到前院,正巧碰到從丞相府辦完公務回來的曹操,以及相隨的許褚、程昱、荀攸三人。
“主公!”他連忙退到側面拱手。
“此處非外面,在家中就叫叔父。”
“那侄兒就先回去了。”
“嗯。”
曹操點點頭,看著離開的背影,對方與曹丕從小玩到大,兩家又很親近,來府中走動也是常事,倒也不疑此時為何在這裡。便是朝荀攸、程昱二人笑了一下,繼續往前:“這孩子真像他父親,性子也是莽莽撞撞,卻是沒什麽心眼,你們別見怪。”
倆人與夏侯惇不僅同僚,也是看著夏侯楙長大的,自然不會覺得什麽,說笑一番後,來到後院書房,各自在席間坐下,曹操讓仆人上了酒水,便說起了正事,“今日王朗從河內回來……公孫拒絕了結親這事。”
“這正如昱所料不差。”程昱說道:“公孫止向來桀驁,雖然蠻氣甚重,但心氣很高,如今更是兵威南下,若是以私親退兵,多少有些說不過去,只是主公給的這個台階,他未必看不出來。”
荀攸搖搖頭,打斷他:“.…..那也未必,此人公私分明,真要殺過來,不管誰示好都沒用,甚至王禦史已經被殺頭祭旗了,該是如主公之前所言,公孫止只是為王爵而來,或者說,他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期。”
“.…..最好的時期?”曹操放下爵,撫過頷下一圈大胡子,眯起眼睛向軟墊靠了靠:“除非他不想刀兵就能南下荊州,或接收整個中原,這不可能……就算我曹操答應,麾下將士也不一定答應。”
“不提這個,說說其他的吧。”
曹操擺了擺手,將這件事暫時壓下去,其實他心裡明白,公孫止不南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願與真正的兵戎相見,到時候不管誰獲勝,對方的家眷基本沒有留下的可能,這讓他想到當初屠張邈一家的情景,後者不管怎麽說都是對方背叛在先,殺了心裡也無愧,可他與公孫止……
書房裡商議了明年的各地一些政務要事後,曹操負著手走在簷下,看著沿途掛著的燈籠一盞一盞的從視線之中過去,吸了一口氣,重重的吐出:“當年操與公孫相識,正當壯年,他也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如今他亦四十出頭,而操卻是已經滿頭花白……”
這句話不像在對身後的許褚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不久,腳步停在後院女兒的房門前,猶豫了一陣,才抬起手敲了敲,一名侍女將房門打開見是曹操,正要轉回去通報,被他揮手阻止:“你出去。”
許褚把侍女提開,轉身輕輕房門關上。
窗欞透著燈火,照出一片昏黃,房中很安靜,空氣中有淡淡的香味,隔著懸在寢房門口的輕紗看進去,一道女子的輪廓坐在床榻前看著銅鏡發呆,偶爾想起什麽事來,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顯得有些羞澀。
輕紗撩開,有人走了進來。曹妤轉過頭便是見到父親在那邊的席位坐下,懸在榻前的腳隨後落地,輕快的走了過去:“父親怎麽有空過來,今日公務的處理完了嗎?”她拿過水壺倒了一點,眸子看著倒出的溫水,有些閃爍,清澈的聲音有點不好意思:“…..那…..那王禦史可有回來?”
曹操看著推到面前的溫水,輕聲說了句:“回來了。”
“那結親的事……”
“公孫沒有答應。”
閨房之中安靜,外面還有最後的蟲鳴傳進來,將這份安靜渲染的深邃,搖晃的燈火之間,對面的女子身影保持不動,曹操看到她緊抿了一下雙唇,嘴角還保持之前的微笑,只是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案桌,又仿佛沒有在看。
“公孫說他年紀大了,配不上你……清河,別往心裡去,之前也是為父想太多,沒有顧慮到你感受,現在想來,他也確實配不上你…..”
曹操還在說後面的話,對面的曹妤全下意識的搖頭,“父親多想了,女兒沒有你想的那般不堪…..這人年紀確實有些大…..”她抬起頭來,短促的吸了吸鼻子,聲音細若蚊蠅:“女兒沒事…..夜深了,父親還是先回去休息…..”
“清河…..”
“父親回去吧…..”說到這裡,曹妤幾乎是哀求的看著他,聲音微微的顫抖,帶起了些許哽咽,“…..回去啊。”
“那…..那為父先回去了。”曹操緊抿著唇,疲憊的點了點頭,說完之後,方才慢慢退了出去。
門吱呀輕響,關上了。
坐在案後的女子這才閉上眼睛,眼淚吧嗒吧嗒的順著眼角滑去兩頰,“.…..你配不上我……妤才不會難受……你就是一個北地殺來殺去的野蠻人……再英武又如何……你就是配不上…..”說到最後,她伏在案上忍不住哭了出來。
………
燈籠在夜風裡搖晃,曹操站在木欄前望著夜空下秋色的庭院,偏頭對身旁的許褚說道:“其實,是操誤了清河。”
“主公,這是不能攬在你身上。”許褚嗡聲嗡氣的放下虎頭刀。
曹操搖了搖頭,長長歎了一聲:“子脩身亡後,我就舍不得她嫁人,就想多留一天是一天,嫁了人後,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就不常在身邊,好不容易選了一個好人家……這結果,卻是傷了她心。”
“仲康,你說將來清河會不會記恨我這個父親。”
輕聲的話語過後,許褚沒有回應,只是沉默的看著眼前的曹操,不是權臣、不是梟雄,只是一位憂心女兒的老人。
夜風嗚咽的跑過去,搖曳的燈籠漸漸在時間中熄滅,微寒的風裡,蕭瑟的秋味越來越重,枯黃的樹葉飄下,一夜落滿了石階,不久晨光亮了起來,曹府側門輕輕打開,一名仆人從裡面走了出來,踩著滿地的枯葉消失在街道盡頭。
夏侯楙收到消息,滿心歡喜的房中衝出來,拿起庭院的石鎖來回的舞動幾下,之後,臉色潮紅的跑去父親臥房那邊,見到正吃早膳的夏侯惇,一臉憨笑的在對面坐下來:“父親,剛剛大公子給我來消息了。”
“你說。”夏侯惇夾了一口菜,目光沒有看他,而是盯著旁邊擺放的一卷兵書,對於小兒輩的事眼下並不關心,兵事臨近冀州,他如今正是抓緊關頭研習兵書,不過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聽到族弟夏侯淵說起溫侯呂布的事跡,便是狠下心來,閉門讀書。
“父親,你是不知道,昨日楙聽說清河要嫁那公孫止,兒子連夜去了大公子那裡,費了好半天口舌,才說動大公子幫忙,沒想到,今日一早,大公子就來消息,主公已經被他說動,已經改變主意,不將清河嫁到北地去。”
那邊長筷停下來,夏侯惇獨眼看向滿臉歡喜的兒子,皺起眉頭:“不嫁了?那豈不是說,要和公孫止打仗?”
“那肯定的。 ”夏侯楙重重砸了下掌心,語氣有些著急:“父親,不如幫孩兒去提親吧,然後婚事辦了,說不定就要打仗,到時兒子和你一起冀州。”
夏侯惇含著飯粒,點了點頭:“大公子確實是有本事的。”
就在此時,有仆人慌慌張張的從前院跑過來,跑到石階前還摔了一跤,“主家不好了,剛剛丞相府上傳來消息,大小姐不見了。”
“什麽……啊——”夏侯楙大叫著,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對面的夏侯惇卻是一巴掌扇了過去,直接把這兒子扇在地上滾了一圈,大步走過去,一把將捂臉的夏侯楙提了起來,虎須怒張:“走!隨我去你叔父府上賠罪!!”
一時間,整個曹府愁雲慘淡,隨後許昌城裡,一隊隊騎兵、步卒穿行,惹的城中雞飛狗跳起來。
與此同時。
上黨郡,公孫止召開了一次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