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這些年一直都在北地軍中?”
城頭的火把在晚風裡搖曳,並肩行走的二人走入火把光芒停了下來,於禁問出這個問題之後,身旁的大公子曹昂並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於禁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的盯著昏黃中曹昂的側臉,語氣加重:“那大公子就是來勸降末將的?”
“於將軍覺得城外是什麽模樣?”曹昂沒有看他,望著篝火延綿的軍營輕聲說了一句,隨後轉過頭來:“我從太行山一路下來,見到的是百姓流離失所,舉家南下遷離故鄉,春播季節錯過了,秋天沒有收獲,將會有多少饑民,將軍知道嗎?”
“末將如何不知!但這一切誰造成的?公孫止若不揮軍南下,百姓如何會流離失所?”於禁猛的揮了揮手,聲音嘶啞:“大公子身處北地多年,卻從未回過中原,難道也心向那公孫止?”
一連幾個問題讓曹昂心裡沉甸甸的,其中的複雜難以開口。
他低下聲音:“昂並非心向誰,都督西征歸來後,再回頭看看南面不斷的打仗,我心裡為這天下百姓,也為我曹家出生入死的將士感到不值,他們沒有在開疆擴土的榮譽死去,也沒有為保護家國死去,卻是死在同胞身上,是難言的憋屈。”
“.…..很多人一輩子的眼界出不了一州一郡,高一點的心懷天下,可這天下並非只有我大漢這點土地,翻過那高山、沙漠,有著無數的國家和民族,為什麽要讓我大漢兒郎,一個個這樣自相殘殺下去?”
火把照在於禁臉上,沉默片刻,他說道:“大公子所言,末將多少也有體會,可天下並不是所有人都去過西方,不是所有人都看到過那邊的情景,這裡……還是要打仗,公孫止南下,造成萬千百姓受苦受難,他想當王,他想拿下中原,這就是狼子野心的凸顯,公子身為主公長子,卻是說出這番話,實有些不該。”
“於將軍還不明白。”曹昂抬起頭看向夜空,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北地並非你們所想到的只是難以抵擋的兵鋒,還有許多東西你們沒見到過,僅僅潘鳳一支鳳翔軍,就能虐這座城十遍不止,趙子龍的白狼騎,閻柔的黑山騎,都能在冰天雪地裡作戰,我們能嗎?中原可以斷了糧食,北地也可以斷了牛筋戰馬,到時候都督的兵馬可以以戰養戰,而我們沒有弓箭戰馬,拿什麽和他們打?拚人,他手中還有十七萬百戰之士,來自西方、草原不同的民族,換著花樣就能把我們拖的精疲力竭。”
風拂過城頭,披風翻卷。曹昂低下頭看向沉默下來唉的於禁,再次開口。
“.….於將軍,你是我父親的大將,統兵有方,更不應該折損在這裡,昂也知你心中忠義,更不想你和你身後的將士和都督的精銳對陣,然後……全部葬送在這座城裡,那樣沒有任何意義,這天下若能盡快一統,天下多少黎民百姓得以安生?”
說到這裡,他重重的拱起手:“還請於將軍給自己,給你身後的將士一條活路,也給漢朝多保留一份元氣,無論將來如何,功勞簿上都會有將軍一份功勞。”
於禁雖是武人,但同樣也是心思敏捷之輩,當今天下,論兵威誰強,自然是北地那位白狼王公孫止,論士兵人數同樣也是極其龐大,若是再有足夠的糧秣,或者拿到冀州這座富饒的土地,那將真的具備了平推天下的姿態。眼下曹昂的話落下來,讓他感到雙肩都是沉重的,仿佛能在這一刻看到中原曹家危亡的時刻。
他望著城外幽州、遼東的軍營,從沉默中發出艱難的低沉:“……大公子你為何要回來啊!”
“那於將軍知道昂是如何從宛城中活下來的嗎?”曹昂的聲音低沉,他視線轉去前面城牆,士兵在他視線中巡邏而過,副將朱靈也在不遠望過來,片刻後,長長吐了一口氣:“……這些昂就不細說了,但我回來…..隻為曹家不會倒,忠臣良將不會就此消弭!”
曹昂再次拱起手:“於將軍好好考慮清楚,昂就先走一步。”聲音平緩而堅定,轉過身大步朝城下過去,朱靈連忙追上去時,那邊的於禁抬起頭,張開了嘴然後閉上咬緊牙關,快步追上兩步,重重拱起手來,單膝跪下:“末將於禁願為大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為我漢人!”走下石階的身影轉過臉來,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
就在倆人城頭碰面的第二日,圍城的遼東軍、幽州軍撤走,整整十萬兵馬正是朝南推進,沿途大大小小的城池、鄉鎮不敢抵抗,基本已屈服這樣的兵鋒之下,同樣也意味著北方的公孫止做出了正式的征討。
南面,曹軍洶湧聚集了巨大的軍勢,洶湧的蜿蜒在北上的道路間, 奔馳的快馬、斥候首尾不斷的來回傳遞情報,或驅散擋路的難民,自公孫止東路兵馬南下後,顯露出來的兵鋒,也確確實實給曹操帶來很大的壓力,途中每日傳來城池陷落的訊息,讓他頭疼難忍,多年的頭風,也愈發嚴重,目前來說,還撐得住而已。
“這次是真的要和公孫兵戎相見了。”
“.…..你們說,他與袁紹相比如何?”
須發斑白的老人騎在戰馬上,身邊如夏侯淵、曹純、曹洪、夏侯惇等宗族大將不知如何來回答這個問題,也沒人答的上來。曾幾何時,他們並肩戰鬥過,一起打過徐州呂布、殺過袁紹二十萬大軍,一起踏上西征…..
“操也不想啊,可世事無常。”
他自言自語的低吟一聲,望著這片燦爛的天空,沒有人知道這場大戰,誰勝誰敗,還能有幾個人活下來,但不管如何,曹操辛苦大半輩子打下來的土地,又豈能輕易拱手送人,大戰再起,終究還是要前仆後繼的殺過去。
哪怕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