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逐漸向初秋靠攏。
深綠的葉子漸漸有了一絲枯黃,有時風吹過來,搖晃的落在乾燥的地面,風裡微微揚起的塵粒覆蓋上去,被從不遠滾來的車轅碾過,陷進土裡。轅車被駑馬拉著,民夫、俘虜使勁在後面推,不時還有鞭子抽在空氣中的聲響,剛剛擦過汗漬的一名羅馬人痛呼的捂著胳膊,在一名希臘監工視線裡咬著牙關將一根木頭扛著繼續往前走,更遠一點,匠作營中鋸子嘩嘩的拉動粗木,或將木頭刨的平滑,鉚上鐵釘…....完成一道道工序後,交給拉運的人,送往其他地方。身形壯碩彪圓的潘鳳,騎著一匹剛賞賜不久的雪花斑點馬,馬匹性情溫順,慢慢悠悠的走進這座營中,眯起的視線對面,大量的橋體散件堆集在那裡。
等運去海溝那邊,戰爭就會再起了。
前段時日裡,軍令已經傳達下來,針對希臘人的動員已經由荀諶著人去辦了,吸納新的隊伍進來共同作戰,對於眼下西征軍算上後勤、商隊二十多萬人,原本處於疲憊、寂靜的狀態陡然再次熱鬧起來,不是他們熱衷戰事,而是終於了本地力量的加入,甚至還有許多俘虜也會投入西征軍的陣列,當然,對於不想再戰的情緒總歸是有的,但這裡遠離漢朝何止萬裡,不跟著主力走,還能去什麽地方呢?
馬蹄稍後停了下來,附近幾名監工匆忙趕來,迎向這位福緣深厚的將領,有人甚至忍不住過去,有牽韁繩的動作,又下意識的停住手,不好意思的朝同伴笑了笑:“沾沾福氣……”
這處匠作營火熱朝天,打造鉚釘的鐵爐、木工的作坊都在這裡,嘈雜的聲音讓習慣兵器碰撞、人喊馬嘶的潘鳳多少有些皺眉,他倒是不在意旁人的舉動,畢竟……也是習慣了。武安國將人揮散,在馬背上環抱雙臂,望著那邊不停趕製橋梁部件的情景,卻說起了另外的事情。
“……聽說軍議的時候,主公可是把橋梁和督造攻城器械的活兒都給你了,怎麽就推了一個?現在可是攻取君士坦丁的關鍵時候,那大秦皇帝就在城裡…..這可是大功勞啊。”
潘鳳神色威嚴,端正的坐在馬背上,望著一片繁忙的工地,肥厚的雙唇笑了起來:“當初我可是冀州上將,後來到了主公麾下當過幾天馬賊頭頭,但到底也是左膀右臂,比起你可是老資歷,率領上萬弟兄把公孫度堵在家門口,就連那清心寡欲的‘龍尾’管寧聽到我名頭,尿都要抖出來…..我怎麽可能會把立功的機會推去一個。”
膀大腰圓的身子微斜朝武安國靠過去,扶了扶牛角盔,小聲道:“.….我跟你講,將軍之間不能叫推,那叫讓!”他掰起手指頭:“.…..你看啊,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有福氣的,大仗基本不是我統兵,小仗又沒什麽功勞,一來這西面就撈了個大的,要是再把功勞往身上攬,其他將軍臉上就不好看了,你想啊,閻柔是主公身邊老人吧,比我都老,趙雲吧,是個狠人,我又惹不起,溫侯呂布又打不過,郭汜人家原來可是大將軍,西涼名將……我老潘要是把功勞撈足了,萬一要打我怎麽辦……”
“喂…..老潘…..”武安國瞪大眼睛看著這家夥說個沒完,雖然主副關系,但到底還是當兄弟在處,策馬轉身帶著兩名親兵去那邊巡視去了。而這邊馬背上,潘鳳曲完了手指,話語還在喋喋不休。
“.…….同僚之間關系不能太差是不是?因為我這次攬功記恨在心,萬一我家金蓮嫁給他們誰家孩子,將來豈不是要吃苦頭?再則說了,要是我有了兒子,與他們家孩子處不到一起怎麽辦?他們家孩子合夥起來欺負我家孩子怎麽辦?對了,剛剛想到一個主意……我真他娘的有才。”
“老武,你有沒有兒……”轉過頭來,潘鳳目光四掃,嘴微微張合開:“……人呢?算了,回帳再給他說,這門親事說不得還行……”
細細想來,自己果然有未雨綢繆的智慧。
他昂著腦袋摩挲著頷下一圈大胡須,目光威嚴的揮了揮手:“走,去下一個地方看看,這裡就交給我親家了。”
白雲如絮,偶爾有一絲黑雲飄來,微微的風裡終於有了一絲涼意。
帳篷裡,孩子趴在毛毯上沉沉睡著午覺,旁邊的幾案後方,公孫止斟上酒與側位的賈詡對飲,說話的聲音也在酒杯放下後,緊跟而至。
“接下來的事,文和該怎麽做?”
滿頭花白的老人微微闔眼,撚著須尖,看著對面熟睡的孩童,慢條斯理的開口:“.…..戰場瞬息萬變,都督一刀砍了大秦皇帝一條手臂,這是詡料不到的,不過與大局來講,並無太大的差錯。”有人過來斟酒,他端著杯腳,晃了晃泛起漣漪的酒水:“……開戰之初,詡就篩選了十多名忠心可靠的漢籍大秦人過去,由都督麾下的韓龍帶領,是個暗殺、離間的好手。”
毛毯上,熟睡的孩子夢囈翻動了一下身子,李恪過去將他擺放好。公孫止點點頭:“韓龍乃是我當初流落黑山時,在一處山寨裡收攏在麾下,善於隱匿、刺殺,當年袁紹二子袁熙失蹤兩次都是此人出手,就是前年洛陽大亂,也是他一手操持,算是我手裡最好用的。”
“都督麾下真是人才濟濟,那詡的計策就能行通一半了。”
“.…..文和也是這人才濟濟中的一位。”公孫止端起酒杯敬了過去,隨後又道:“還有一件事,挑選俘虜組成新軍,同時希臘人也要拉攏過來,友若一人,縱然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文和不如協助他?”
老人面色不改,放下酒杯,簡單的拱起手:“都督有命,詡怎好推脫。”
隨著安納托利亞地區落入西征軍之手,原本在羅馬人下面生活了上百年的希臘人有些彷徨不安,其中也有一部分人看到了復國的希望,積極奔走起來,而有些為了生計,拿著糧食,或瓜果朝來往道路間的漢人商販兜售。
進入月底後,整個地區都處於一種詭秘的安穩狀態。
這段時間隨著大量被俘的蠻族騎兵、羅馬步卒漸漸走入新建的軍營,雖然當中不少抱著可能臨陣倒戈的心理,但很快,作為翻譯團之一的漢籍羅馬人駐進來,用著拉丁語與他們交流,告訴他們東方的美麗富饒,以及東方統帥答應的承諾。
不少人開始動心了。
……
遠去西面,克拉克城,陡然繁榮起來的城池,陷入手忙腳亂的處境,但來投的日耳曼新兵、老兵都無一例外的編入隊伍,斯蒂芬妮夾著覆面式鐵盔,一頭金色長發撫動在風裡,她站在城頭望著東面,抿了抿嘴唇。
“他要來,我也該去見他了。”
後面,傑拉德背負巨劍將臉轉去一邊, 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是將自己孩子當做籌碼……你哪裡像一位母親。”
不久,軍隊開拔向東。
……
南面,天光西沉下去,大海波濤洶湧拍擊礁石巨響之中,火光從更南的海面蔓延而來。
海風吹動發絲飄去腦後,一個俊偉挺拔的男人一手撐著欄柵,一手握著大槍,目光深邃的望著海岸線,以及一排排停靠的三槳戰船,和它們上面飄揚的鷹旗,某一刻,站在甲板上的周瑜握緊拳頭,風吹過來時,他猛的舉起手中令旗:“——火船,撞過去!”
火浪延伸,照亮整個天空,穿行一個月的船隊終於殺來了。
預警的鍾聲在意大利半島的海岸線上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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