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已開——”
晨光破開雲間,照下第一縷金色,光輪隨著雲層遊走,在城中延伸開去,蔓延過獵獵飛舞的旗幟、蔓延過一片片列陣以待的萬千士兵,蔓延過高台之下的各國使臣,也照過了毓秀台。側面,一名宦官高呼的聲音大喊出來:“陛下祭天,百官相迎!”
烏泱泱一群文武百官起身抬頭,遠方的天子鑾儀朝這邊過來,下頷留有短須,面容肅穆的劉協身著黑色絳緣領袖衣袍,絳色褲襪,頭戴通天冠,在左右甲士護衛下慢慢走上毓秀台,在巨鼎右側案幾後方掀袍跪坐下來,面無表情。
之後,那宦官看了看皇帝,後者微微點頭時,他才又喧:“百官入座。”
垂著眼簾的劉協目視著下方一道道身影重新落座,他緩緩站了起來,臉上依舊看不出表情來,但還是開了口,聲音沉穩、厚重。
“朕,告慰歷代先祖君王,皇天后土,自朕繼位以來,家國不平,戰亂頻生,以至於百姓流離失所,田園荒蕪,天下如此之混亂,朕心中有愧,恨不能以己軀換我百姓、將士之性命,這一路戰戰兢兢過來,得丞相曹操竭盡心力匡扶,才使得中原太平,保留漢室一分元氣,如今丞相離去,朕心中痛徹斐然,但我大漢仍有英雄豪邁之士站出來,撐住這漢家天下!”
聲音停頓了一下,他手垂在身側有些發抖,隨後還是雙臂抬了起來:“——不欲讓英雄血白流,不欲讓萬千將士寒心,功過賞罰皆要有之,方才使天下人信服,受萬人敬仰……”
跪坐靜聽的文武百官大氣也不敢出,程昱、滿寵、劉曄心裡微微一歎,縱然知道會今日,但多少是有些膈應的,人群中也有老臣站起身想要勸阻皇帝,隨後就被旁人拉扯重新坐下。
“.…..傳!北地都督,易侯公孫止——”
“傳!易侯公孫止——”
“傳……”
高喧的聲音一階傳去一階過去,直至下方的時候,成千上萬的士卒手持兵戈轟擊地面,手臂上的甲片在揮動中發出哐哐的碰撞聲響,山呼海嘯般的呐喊瞬間掀上天雲,震徹皇城。
程昱閉目養神,聽到一聲聲震響耳膜的呐喊中,陡然有不一樣的聲音傳出,眼皮動了動,然後睜開,百官之中也有不少人聽到了這動靜,抬起頭來,朝宮門那邊望過去,越過黑壓壓的士兵方陣,皇城側門,傳來鐵鏈的聲響。
哐….叮…..叮叮當當斷斷續續,又接連不斷的響起,這是磕碰中才會發出的,眾官之中有人忍不住站了起來,瞳孔都在縮緊——一群衣衫襤褸,著囚服的身影步伐蹣跚走出了宮門,裡面不時還有孩子的哭聲、老人戴著腳鏈唉聲歎氣、婦人死死拽著男人的衣袖啼哭起來。衛尉陳煒走在當中,看了一眼牽著自己手的小兒子,眼眶裡早就沒了眼淚。
“不要怕…..”
口中喃喃的發出一些安慰自己的話語,仰起頭走出宮門,明媚的陽光照下,他眼睛眯了起來一陣,習慣後,前方的視野變得清晰,那是無數的旌旗獵獵,黑壓壓的士兵,青磚鋪砌的地面延伸過去那巨大的高台,還有上面的天子。
…..我們是陛下而亡,為漢室而死,天下人會記住的……陛下也會記住的……
他想,片刻,他們被羈押站到附近一塊空曠的地方,刀柄擊打過來,陳煒用身體、用頭護著小兒子跪了下來,周圍一片哀嚎痛苦的聲音,嗡嗡嗡的混雜在一起充斥耳朵。
跪伏的地面傳來震動。
他抬起頭,數匹披甲的高頭大馬從眼前踏了過去,緊接著厚重的車轅滾動,聽到幾聲戰馬嘶鳴之聲後,六乘馬車在前面停了下來。無數的目光從高台,從四周望了過去,車攆之上一道黑底龍紋的身形披著大氅走下馬車。
眾人交織的視線之中,公孫止容色冷漠,徑直走去高高的石階,正要踏上去,又停了下來,整個校場都變得安靜,沒有一絲聲音在這裡停留,他站在那裡望著延伸上去的封王台,微微有些出神,沒人能看到他眸底泛起了情緒的波動,以及往昔……的記憶…..人的言語。
“……竟然穿到亂世當了馬賊……”
“我叫高升,你說怎麽做?”
…..
抬起的步履重重的落下第一階,身形慢慢走了上去。
……
“我的心腹都來了,你們三個,誰都跑不了——”
銅爐橫飛,焰火碰撞濺開,混亂之中,那個歇斯底裡的人勒住馬賊首領的脖子,割下一刀。
俊秀的書生站在荒野朝他拱手躬身:“首領,區區東方勝,這裡是白狼原……”
“喝了這碗酒,刀子隻朝外人砍!”
一百多名凶戾的馬賊揮舞刀鋒:“隨首領劫胡——”
……..
大氅在風裡撫動,步履繼續踏上去。
…….
騎馬而來的男人,翻身下來,拱手:“在下雁門張遼!”
“這幫馬賊真是見利忘義,乾脆和他們殺一場。”
奔馬衝破雨簾,高升回頭大喝:“首領快走,我來擋住呂布!”
“我欲立狼旗……”
穿著長裙,一身紅妝的女子坐在河邊的岩石朝他哭喊,“…..我已是嫁人的女子,為什麽要來劫我。”
“公孫止!我恨你——”
“妾身只需要征服你就夠了!”
“.….胸口山的這一刀讓妾身永遠都會記著你…….”
天雪降下,黑夜年關,抱著七星刀的女子縮在角落,看到推開門扇走進來的身影,她笑容終於遮掩了心口上的那道刀疤。
“為我大漢而死,在所不惜!”
皇城樓上,老人望著城池,將手中寶劍交了出去:“.…..剩下的事,交給你了,公孫。”
還有無數的聲音、人影在記憶奔湧、回蕩…….定格一身青紗斷臂的書生臉上。
“區區在並州出生、長大……但白狼原才是家……”
“…..始於這裡……現在終於也歸於這裡了”
……..
一步,一步,大氅在風裡撫動,公孫止偶爾回頭看了一下走過來的石階,下方的人群、百官已經變得渺小,曾幾何時,他只能仰頭望著這群人,聽著他們在城牆上為天下黎民,為漢家基業義憤填膺,指指點點。
“酸儒你看,而今日……”公孫止轉回頭來,走上最後一階,“……他們在我腳下了。”
低沉的聲音中,那邊的天子已過來相迎,他沒有理會,大步走到左側席位端坐下來,雙手輕輕放到了膝上,與右側的天子席位並列,巨大的銅鼎內火柱燃燒,熱浪滾滾,扭曲了空氣。耳中已有宦官的聲音響起。
“…….北地都督公孫止,起於微末,這些年來降鮮卑、滅烏桓、服匈奴、討袁紹,讓大漢北方免於兵災之禍,讓百姓有了得以安身立命之所,更是威懾西域諸國臣服,遠征極西讓那大秦四分五裂,讓安息再難有往日榮光,亡那薩珊波斯之根本,讓貴霜之國縮在家中瑟瑟發抖,其功績,無以官職受封,朕為不負將士奮戰之熱血,告慰歷代漢家君王,賜公孫止…..”
陽光照過來,冕冠十二旒,青玉珠搖晃閃爍光澤,緩緩落在高大的身形頭頂,公孫止睜著眼睛望著皇城外的遠方,耳中有聲音幻覺般傳來…….區區是並州人,晉陽是治所……
冕冠落下,玉珠晃動擾亂他的視線,那邊的宦官也落下最後的聲音:“.…..王爵,封地晉陽,修晉王宮,準開府設衙,以彰顯赫赫無上戰功——”
某一刻,下方無數的士卒、將領望著那毓秀台上,披著大氅的身形緩緩站起來,走到高台最前方,他們高舉手中的兵器,揮動,呯呯砸在盾牌、地磚,巨大的怒吼聲席卷皇城。
“大王萬歲!!!”
“大王萬歲!!!”
“大王萬歲!!!”
震動天雲。
…..
珠簾晃動,公孫止雙手端起銅爵,望著他們,微微闔上眼簾,輕聲說出了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話語。
“.……酸儒,我也稱孤道寡了…..這晉王,有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