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黑色甲胄的公孫止負手走過城牆,俯瞰燃燒、混亂的城池,身後拖行的披風在風裡招展,不遠處還傳來一陣廝殺的喊叫,一名江東士兵被推下了城牆摔死,周圍的抵抗已經沒有多少了,黑色的鐵騎湧進交錯的街道不久,發生兩個時辰的混亂,逐漸沉寂下來,趁亂燒殺劫掠的人被抓了現行,直接殺死掛在街邊的屋簷下,微風舒緩,一排排吊著的屍體緩緩搖擺。
天光西斜,帶著暖意的夕陽照出橘紅的光芒,從未經歷過大亂的城中百姓、富人、甚至世家子弟戰戰兢兢地走出家中,看到的是斑駁血跡和燒痕的街道,被亂兵砍死的屍體隨意擺在路邊,附近倒塌的殘垣露出一雙白花花的長腿,保持蹬在地上的姿態一動不動了,旁邊坐著一個孩童看著滿是灰塵和泥垢的雙腿,無助的啼哭;有些尋到親人屍體的百姓目光呆滯的坐在旁邊,沒有哭的聲音,也有許許多多的僥幸未死的人哭喊著四處尋找未歸的家人,或幫助、安撫遭難的人家。
這場動亂中死去的人被清理出來,蓋上了麻布或白色的粗布,密密麻麻的在街道上排出長列,成為一道讓人一輩子難以忘記的景象。公孫止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這一幕,身後的呂布、趙雲、典韋、潘鳳等人也都未說話,只是臉色稍有些難看,畢竟有些細微的事是無法預料的。
片刻有斥候帶著消息上來城牆:“陛下,吳侯領著兵馬殺向孫府,孫權好像在那裡,還有吳侯的妻子。”
公孫止皺起眉,目光凝了起來。
……
城市的另一側,城池掀起的混亂傳入府邸,用完膳的母子二人原本還與堂兄孫輔坐在席間聊些家常,觀賞歌舞,聽到城中發生動亂時,不免驚慌的站了起來,隨堂兄走出門外,看著來去匆匆的仆人、侍女,片刻後,方才問向正與人交談的孫輔:“堂兄,外面現在如何了?”
打發走了匯報消息的家丁,孫輔轉過頭來,吸了一口氣,口鼻裡隱隱有一股焦臭味,“仲謀真是失了理智,這樣關頭如何能動那些背後是世家的臣子,現在倒好,北地兵馬入城了!”又咬牙狠狠說了句:“真是愚蠢——”
就在這時,前院陡然傳來淒厲的慘叫,喬瑩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就見廊簷那邊一人渾身是血的跑了過來,半道上,一個踉蹌撲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侍女的尖叫驚慌的聲音裡,一撥一撥的士兵衝了進來,孫輔也不知對方來意,短促的輕喝:“快進屋!”
然而就他們進屋,侍衛匆匆過來護衛正廳房門時,著黑袍持劍的身影帶著周泰等一乾親衛走過了長廊,紫髯下雙唇緊抿,一雙碧眼微紅的盯著這般半闔的門扇大步過來。孫輔皺起眉頭,朝過來的孫權等人說了句:“仲謀,你這是怎麽回事?”
“堂兄,權無意冒犯。”過來的孫權站到石階前停下了腳步,微微抬起頭看著侍衛身後的堂兄,目光隨後挪移到旁邊的那對母子身上,“我只是來帶喬氏和孫紹離開,堂兄也可以隨我一起走,如今大軍進城,也有宵小作亂,唯有突圍去南面,才有轉機。”
“城中當真嚴重到如此地步了?”
孫輔心裡多少有疑慮,畢竟孫家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東,說沒就沒了,心裡多少有些不信,“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伯符那麽辛苦打下來的啊……”隨即,他望向婦人懷裡的孩子,不管是真是假,還是要保下伯符血脈才行,“紹兒,你和你母親隨我們一起走,路上可能有些辛苦。”
那邊的孫紹警惕的看著門外的孫權,看到對方踏上石階時,著急的朝孫輔搖了搖頭,輕聲說了一句:“孫權不是好人,他想欺負我母親……”說到這裡,少年的聲音陡然尖銳拔高,脫口而出:“…還有,我父親沒有死,他現在就帶兵入城了!!”
“什麽?!”孫輔瞪大了眼睛,猛的轉頭看向走近的孫權,大聲問道:“仲謀,紹兒說的你可聽清了?到底是不是他說的這般——”
門前原本稍放松的侍衛在聽到這番言語,緊張起來,有人橫刀想要去阻攔,被過來的身影旁邊的壯漢一刀劈翻在地,四周孫權的親衛也衝了過來,那些侍衛隻得退進門內,也在同時,孫權的聲音嘶啞響起來。
“堂兄,把她母子交給我吧,否則你我都難以突圍的!”
孫輔咬緊牙關,想起了往昔追殺冒名孫策的事情,他目光銳利起來,猛的揮手:“沒有可能!伯符把江東交給你看護,你就是這樣護的?他是兄長,是親兄弟啊!你差點殺死他,現在還來禍及妻兒,叔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殺——”孫權並不多話,拔劍直接殺了上去,左右的周泰帶著親衛下意識的拔刀跟上,瞬間撞在就要關上的門扇上面,嘭的撞擊聲拔高的同時,府中的侍衛根本擋不住如狼似虎的軍中親衛,二十人轉眼就被剁翻,孫權踏著一地鮮血衝進來,看到側面席間靠著木柱的母子,徑直走了過去。
兵器碰撞、廝殺響起廳中時,歌姬、侍女尖叫著躲到牆邊,瑟瑟發抖的蹲下來,也有的驚慌中胡亂走動,被衝進來的士兵亂刀砍死,就在孫權伸出手抓住齜牙咧嘴的少年,目光看著喬瑩,說了一句:“兄嫂,權得罪了。”的瞬間,附近一名抱著托盤,看似驚慌的侍女,掀開了木盤。
一柄短刺猛的照著孫權扎了過去。
呯——
孫權下意識的抬劍隔在胸前,尖銳的兵器抵在劍身發出脆響的同時,他幾乎下意識反應的拉開距離,也同時與那邊的母子拉開了幾步。下一秒,那侍女捏著短刺,拉著喬瑩和孫紹,喝了聲:“姐姐快走。”
“快走——”
此時,孫輔帶著剩下的幾名侍衛也攔了過來,邊戰邊退,護送那邊母子上了就近的閣樓,大吼:“把東西堆住梯口。”
二樓上,那侍女松開喬瑩和孫紹後,奮力將旁邊擺放花瓷、盆景的擺架推倒在樓道,又跑去將一卷卷竹簡往樓梯上丟,最後孫紹也跟著過去,合力將書架一起推倒堵住了梯口,透過障礙的縫隙看下去,下面的十余名府中侍衛和孫輔已經被包圍,一個個中刀倒下,仍舊竭力奮戰,試圖拖延時間。
某一刻,最後一名侍衛倒了下來,身中數刀的孫輔被旁邊一名士兵踢了一腳,歪斜的倒在樓梯上,仰起的臉上、口中都是鮮血,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在看縫隙後面的孩子和女人,含血的嘴笑了一下,然後怒瞪雙眸,撕心裂肺的大喊:“孫權!孫仲謀——”
孫權就像受傷的野獸,雙手豎握白虹劍,“啊——”的嘶吼,在堂兄的胸口刺了下去,溫熱的鮮血濺在他臉上的一瞬,猙獰的抬了起來,通紅的眼睛直直盯著堵住的樓道,一頓一句:“清理出來,或者從外面翻上去,把人給我抓住!”
府邸外面的街道,一撥一撥的士兵、騎兵正往這邊趕來,原本聚集等候在府邸外的孫權最後一支兵馬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手持重槍的騎士殺了進來,隨後在這片黃昏裡,淹沒在湧來的兵鋒裡面,趁亂逃出來的人,驚恐的朝府邸中跑去。
孫策一槍將一名逃竄的士兵釘死在門上,拔出,翻身下馬大步走了進去,他身後,周瑜、陳武、程普、甚至凌統、甘寧等將領緊隨在後。
後院正廳,正劈砍、槍挑堆積在樓道的障礙,聽到前庭出現混亂的聲音,一名名帶血的士兵朝這邊瘋狂的跑來,其中有人被石階絆倒撲在地上,嚇得哭喊出來:“主公,那些叛將帶兵殺過來了……兄弟們死的死,降的降,擋不住了!”
“主公,事不宜遲。”周泰看了一眼還未清理完的樓道,“現在還有機會趕緊從後門離開,快啊!”
孫權提著劍微微一退,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和周泰帶著身邊數十名親衛衝往後院的小門,快要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隱約看到一道曾經非常熟悉的身影。
“兄長……”
他轉過頭,被周泰拉著衝出後門,奔上了巷子裡,一路朝南門穿行過去。與此同時,走入大廳的孫策看到孫輔的屍首時,伸手將對方至死還握著的刀松開,眼角止不住的流下淚水,“堂兄,策回來晚了……”
“父親——”
樓道上面,隔著堆積的障礙後方,孫紹的聲音在響:“是孫權殺的,他想帶著我和母親,以此來脫困,堂叔父不允,就被他殺了。”
“紹兒?!”孫策站起來,隱約看到被看出一道縫隙裡,露出半張少年的臉,隨後,就聽妻子的聲音也在後面開口:“夫君,妾身和紹兒並無大礙,快去追孫權,他才走不久!”
孫策朝縫後的母子點點頭,原本的擔憂終究安穩了許多,留下百余名心腹士卒和陳武幫忙清理雜物,便是帶著剩下的人從後門追了出去,才跨進巷子裡,就聽不遠的街道隱約傳來呼喊:“抓孫權!”“他帶著人在巷子裡——”“朝南門去了!!”“都讓開,我要為婆娘報仇——”
無數短促嘶喊的話語來自不同的聲音,但都無一例外的指明了方向。孫策與諸將對視一眼,追到街道上時,諸葛瑾、虞翻、顧雍、張昭等人披頭散發拿著兵器也走在街上,見到為首的孫策,老淚縱橫:“我等有眼無珠,還請吳侯降罪——”
“請吳侯主持公道,畯一家老小被殺了十五口啊!”嚴畯跪在地上哭喊起來。
孫策沒有理會他們,視線之中,只見許許多多的百姓拿著自家的農具、廚具、挑擔、棍子湧在街道上,其中,也能看到衣著奢華但狼狽的世家子弟,大聲宣揚這場動亂原本不會出現的,皆由孫權引起來的雲雲,又將謀害黃老將軍的事翻出來,就連一名老嫗聽了,默不作聲的返回家中拿起一把鐮刀衝了出去,一些原本家中就死了親人的百姓,更是發瘋的四處尋找逃竄的孫權一批人,不到片刻,規模變得龐大,大街小巷都是這些人的身影,有人見到逃竄的孫權後,也不衝上去,大聲的呼喊引來更多尋仇的百姓。
一時之間,孫權狼狽的在巷子裡兜轉,不時衝上街道就看到黑壓壓一片湧過來的士兵和百姓,不得不調頭回去,尋其他的路徑,身後的士兵也越來越少,部分見勢不對,悄悄離開了,就算被捉,頂多就是俘虜罷了,再跟下去,會被圍毆致死。
幾乎大半個城池的追堵之中,孫權渾身汗漬,衣袍緊緊貼在身上,發髻散亂難見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周泰衝上前大喊:“那邊守將快快打開城門。”然而城門下的江東士兵並未所動,只見頭裹白孝的黃柄持刀走過人群站在前面,紅著眼睛盯著這狼狽的十來人,以及為首的孫權:“碧眼賊,今日就讓你給我父親償命——”
側面,頭戴紅翎,持月牙戟的呂玲綺騎著卷毛赤兔緩緩過來,偏頭抬戟,指著對面的周泰:“莽漢,投降吧,天下都變了,還打什麽。”
“哈哈!”周泰大笑起來,握緊刀柄舉過了肩頭,聲如雷霆:“本將隻知誰待我如心腹,我便為他而死,今日唯有戰死罷了,我先殺你這女子——”
然後嘭的一聲,鐵盔飛了起來。
高亢的聲音在瞬間戛然而止,魁梧的身軀捏著刀已經趴在了地上,對面的呂玲綺愕然的看著地上轉動的半塊牆磚,抬起頭向後望去,城樓上,皇帝負著手站在那裡正看著這邊的情況,旁邊的父親卻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正在與旁人說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她俏臉不由笑了一下,不過隨即又嘀咕:“好不容易有個對手。”
“你打不過。”高順面無表情的在旁邊補上一句。
“高叔父你…”
就在這時,孫權後方的出來轟轟的腳步,他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嗚咽咽的一片人,士兵、百姓都在裡面的圍了過來,而為首那道熟悉的身影,讓他整個人都顫栗起來,夕陽的天光裡,越來越近的身形遮蔽了他的視野,如同巨大的陰影覆蓋了一切。
“…兄長……”
啪——
對面,孫策抬手,轟的一下將他扇的在地上翻滾,“你還知道我是你兄長。”憤怒到極致的聲音,也是冷漠到了極點,他抬頭看了看城樓,上面的公孫止點頭:“交給你吧。”
孫策垂下頭,走過去卻是並未毆打發泄,只是靜靜的與對方坐在地上,望著夕陽伸出手臂將他攬了過來,“仲謀,知不知道黃老將軍死的時候,他說了什麽?他說讓為兄放了你,畢竟是親兄弟,少了一個都不好……攻打丹徒的時候,凌統也說過,他父親是被甘寧射殺的,可是那是各為其主,也怪不得誰,可你我是兄弟啊……”
孫權渾身都在發抖,他看著遠處一張張憤怒的面孔,咬牙擠出聲音:“兄長……弟知道你念親的人,可否……可否……”
身邊的聲音並未理他, 只是安靜的說話。
“……你我兄弟,乃至堂兄也好,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算做錯了事也有商量的余地,可你為什麽要對為兄妻兒下手?為什麽要殺死堂兄,知不知道,他為我孫家立下過多少過勞,你把他閑置在家就算了,為什麽要殺他啊!”那張面無表情的的臉有眼淚流下來,望去的夕陽正慢慢落下去,最後一縷光線消失的時候。
孫權的臉上帶著驚恐、扭曲的劇痛,微微張著嘴,所有的表情都定格了下來,身子輕飄飄的靠著兄長孫策,一起看著最後的夕陽落下去。
鮮血從後腰流滿了地上。
…
城樓上,公孫止轉過身,帶著一眾將領離開了城牆,下去的時候揮手:“整頓兵馬,收拾殘局,盡快將江東全境收復,就這樣。”
青龍元年,五月底,建業城陷,割據江東的孫權身死,吳侯孫策站出來穩定局勢,消息傳開後,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