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郊野,哭聲蔓延數裡,燃燒火星的黃紙隨拂過的風,飄在人的視野之中,一片黑煙繚繞,披麻戴孝的隊伍緩緩前行,高舉的白幡四周黃紙飛揚,沿途去往遠方。
頭裹孝巾的阿鬥與一身素縞的糜氏扶著靈柩邊走邊哭,另一側,諸葛亮、法正、馬氏兄弟、糜竺、孫乾、簡雍等一批人荊州文武,催淚隨行。到的如今地步,大局已定,他們也不再做其他想法了,出殯前一日,晉王召見了所有人,開誠布公的談了許多,唯有他們這一批人,將來是要跟隨去往許都,但不管如何,作為降臣,命是已經保下來了。
“軍師,到了許都,公孫止會不會…..對孤兒寡母…..”廖化作為劉備一系裡的老人,心裡難免會擔心的,尤其是看到那邊還小的劉禪,作為舊主麾下將領,自然不願看到這個孩子無緣無故死去。
諸葛亮如今也是而立之年,初出茅廬時的豪情壯志在眼下已是大減,主公劉備的逝去,他尚且還能撐住,聽到廖化的話語,眼眶微紅的歎了一口氣:“不會的,晉王已得天下大半,如今又是王爵,往前的路該是要再進一步了,這樣的關頭,又豈會做出這樣不明智的事來……”
“該是如此的。”
後面跟隨的廖化聽完這番話,心裡稍安的點了點頭。片刻,諸葛亮回過頭,望去城牆的方向,只是另有些顧慮並沒有說出來。
“……別學曹操好人妻就行。”
…….
哭聲蔓延遠去往城牆,披著大氅的身形負手望著遠去的送葬隊伍,黃紙漫天,有些隨風飄到了城牆上,被公孫止撿了起來。
“劉備一死,孤心裡突然有些空蕩蕩的,袁紹、公孫度、劉虞……都沒有這種感覺,細細回想孤這一路走過來,心裡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黃紙在他指間撫動,然後捏著的手指松開,它隨著風飄去更遠的方向。
“孤有時候真懷念當初我們這群馬賊縱橫草原的時候,眾人一起吃喝,一起廝殺,就算死了,也能埋在一起。可現在……好多人不在了,也有好多人對孤禮數越來越濃重……越來越怕…..我了。”公孫止眯起眼睛望著送葬的隊伍,大氅上的毛絨在風裡輕輕搖曳,嚴肅的臉上,僵硬的張了張嘴,“……如今,更是連對手都越來越少了……李恪,你說……我是不是真快成孤家寡人了?”
身後,李恪抱著狼牙棒哼了一聲,“那是他們,我可不會,首領還是首領,恪就當以前的馬賊越來越多了。”
“呵呵……就你想的簡單。”公孫止轉開視線,負手走在城頭上,周圍黑山士卒、巡邏的西涼兵,見到晉王的身影過來這邊,趕緊將頭低了下去,保持極大的恭謹。
緩行的腳步走過長長的一段,冬日的陽光映著人的影子拉在地上,話語也隨後從雙唇中歎出來:“孤現在也就只能和你說說這樣的話了……誰又能想到當初那個馬賊頭領,歇斯底裡的走到今天……卻是坐擁大半個天下呐。”
地上的人影停了下來,公孫止望著天光視線變得有些迷離了,“就連孤也沒想到。”
“首領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李恪偏了偏腦袋,“打著打著,人越來越多,地盤也越來越大,就算首領不親自上去打,也有人幫我們打。”
“不是幫我們。”
公孫止看了看他,笑起來:“那是他們在幫他們自己,封妻蔭子除了你這傻子不要,他們一個個鬼精的很,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就更想做從龍之臣了,要孤當皇帝呢。”
“要是首領不想當,誰還敢多說一個字,我敲爆他腦袋。”
“哪裡那麽容易啊……”公孫止手指在牆垛上拂過冰涼的縫隙,望著郊野遠方燃起的大火,那是劉備的遺體將要在那裡焚燒,然後運回幽州涿郡,他輕聲說道:“這世上沒有人能擋的下壓過來的大勢,就連孤也不行,孤不當,他們也會想方設法讓正兒去當這個皇帝,可孤這兒子,性子溫順,太過謙厚,眼下肯定是壓不住這幫驕兵悍將的。”
他轉過身,拍拍李恪的肩膀越了過去。
“所以這皇帝,還是必須由孤來,把這些一個一個驕兵悍將們熬死,給正兒留下自己的班底,那時才放心將這行使天下無數人的權利移交給他…..而孤這輩子才算圓滿,皇帝就是一個操心的命。”
李恪偏著頭轉過身來,望著大步離開的背影,喊了聲:“首領,你說的太複雜了,能不能說的簡單點啊。”說完,提著狼牙棒追了上去。
“複雜?那你就當沒聽到吧。”
大步走下的身影,在石階上稍停了停,公孫止笑著說了句後,抬手揚了揚,舉步繼續走下去,聲音又如此重複的響起,“.….趕緊下去備快馬,通知許都那邊,孤要回去了。劉備出殯結束後,將所有荊州系將領、文臣一起隨孤回去,另外,三軍駐扎此地,告訴馬爾庫修斯,在江口打造戰船,明年開春後,東去荊州與孤匯合。”
腳步走到中間站定,夾雜些許白跡的頭轉過來,朝李恪笑道:“聽明白沒有?”
“是!”
“快去。”
漸寒的季節裡,終究還是些許暖意,就像當初。
與此同時,劉備的死訊、益州易手的消息還在快馬奔馳的途中,越過湍急的江水,這時候的江東一帶的戰事已經沉寂下來,江面浩浩蕩蕩的戰場,降下了船帆,延綿的水寨裡,江東水軍還在日夜操練,之前的戰事裡,他們在江上作戰,竟在徐州兵馬吃了幾次癟,被主公孫權遣書信痛罵了幾句,羞的面紅耳赤。
而靠近吳郡的一座名叫陽羨的小城裡,夜色剛降,府衙書房裡已點亮了燈火,白發蒼蒼的老將黃蓋正與程普研究從曲阿送過來的戰報,三人圍繞丹徒至廣陵一帶的水域推演往昔的幾場水戰。
“對方這打法……我怎麽覺得那麽熟悉?太史子義可有悄悄更改,誆我二人?”
“不可能,他也是軍中宿將,閑著沒事誆我們做甚?”
“你我還有義公(韓當)哪個不是軍中宿將,還不是被派到這偏僻小城駐守,否則豈能讓甘寧、凌統這等小輩丟我江東眾將的臉面。”
“公覆休要動怒,主公將你我調來,多半還是覺得我們年齡大了,到這種地方頤養天年,讓小輩們多打幾場仗,總會成長起來。”
“這哪是練手,分明就是讓我江東子弟送命……等等。”
黃蓋陡然止住話語,走到地圖前,看著上面一枚枚代表徐州水軍的藍色標識進攻的路線,過得好一陣,一巴掌拍在掌心,大叫:“難怪那麽熟悉——”這一句驚的有些瞌睡的程普下意識的站起來,去握腰間劍柄:“何事?!”
“德謀!”黃蓋老臉上泛起紅色,激動的將對方拉過來,指著上面水戰:“之前蓋不是說了此戰熟悉嗎?這他娘的就是老夫當年教授伯符的啊——”
程普也沒了睡意,將案桌的燈火取過手裡,在地圖前照了片刻,臉上也泛起驚疑:“公覆說的可當真?”
“這豈能有錯!”
“可主公為何之前說,那人乃是冒充的惡賊……”
兩人都非庸人, 說到這裡都停下了話語,相互對視一眼後,黃蓋先開了口:“此事關系重大,德謀先守在這裡,我去建業問個清楚。”
“不如我二人同去。”
黃蓋搖了搖頭,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點在吳郡上面:“總要有人守住吳郡老家啊,再則說,仲謀也是你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心眼不壞。”
這邊,程普望著他沉默了半響,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主意,點了點頭:“那你多帶點人。”
“哈哈,江東一地,何人不知我黃公覆!”
二人又說了一陣,快至凌晨,黃蓋點了兩千兵馬這才出了軍營,隨後,獨自返回城門前,與城樓上的程普拱手別過之後,揚鞭大喝一聲‘駕!’帶著人朝北面建業趕了過去。
戰馬奔馳,皆白的須髯在漆黑的天色裡撫動,他望著更遠的北面。
“若是真的是伯符,那就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