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在下。
房舍如林,簷角交疊,雨夜裡,楊府內的燈火漸熄,雨水順著瓦片匯集滴下亮有燈光的屋簷,幾案兩邊,兩道身影對坐手中拿捏著棋子,有侍女過來添了添酒,挑撥一下燈芯,屋內,稍亮了一點。
“太尉那日從曹府上匆匆離去,就不怕被報復嗎?”拿著一枚棋子的手沒有落下棋盤,有聲音輕聲說道。
太尉楊彪取過棋盤旁放置的溫酒,喝了一口,昏黃的光芒裡,他的表情變得隱隱綽綽,看了一眼對面皇后的父親,任宮中持金吾的伏完,“老夫不動,他亦拿沒辦法,總不能學董承那幫蠢人一般,辦事不牢,反連累陛下和皇后吧?”
“看來,太尉也是過的逍遙,沒有煩惱啊……”對面,落下棋子。
“呵呵。”楊彪撫須笑了笑,單指支出一枚棋子,“過的逍遙那倒不至於,只是沒有國丈那般為國慷慨激昂罷了……”
“太尉說笑了。”
“眼下難道不是?”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伏完尷尬的笑了笑,按住棋子的手收了回來,等待對方下文,見楊彪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過了片刻,放下酒水:“董承謀事不密,連累家族,實在是咎由自取,如今曹孟德四處危機,公孫止又回了北地,此時正好是我等重新布局,慢慢蓄勢的時候,萬不可覆董承之後。”
楊彪並不應承下來,看著他:“這麽說,國丈有信心?”
“振天子威,理天下事,當有信心。”伏完灌了一口酒,臉上笑了起來,言語有力的說了句,隨後,又搖頭道:“不過此事上,不敢說當真有信心,畢竟曹操麾下謀士也並非庸人,若做事不密,難保不會被察覺。”
他能力算不得出眾,對面的太尉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人,除曹賊以振朝綱之事,勝了也就勝了,但若是失敗,大不了就身死家毀的局面,身為國丈,身後事他是想的明白的,站到這個位置上,也必然要去做,但拉人一起做事,伏完總是要給別人講清楚。
楊彪聽他說完,點點頭:“國丈言語誠懇,老夫也不瞞你,如今我年事已高,縱然有心,但也無力再做下去了,何況,朝堂上那並非真天子,我又何故將自家親人的命搭上?夜已深,就不送了。”
老人拱拱手,看了一眼棋盤,對方已走入死局,渾然不知,歎口氣起身離開。伏完也急忙起來追過去:“太尉!太尉!曹操如今身險絕境,豫州大疫,正是密謀除賊的好時機,豈能心灰意冷。”
走出去的身影停了一下,微微回過頭,花白的長須抖動:“豫州大疫可非曹操一人之禍,乃是整個豫、兗百姓之危,國丈卻借此機會除賊,實乃大繆,老夫不能苟同,只能祝國丈一切順利了。”
說完拂袖離去。
……
“膽怯懦弱之輩……”
伏完一卷袖口,憤慨邁腿跨出楊府側門,外面,一輛馬車停靠在那邊,上了車,裡面早有人等候,乃是少府耿紀,“國丈,談了甚久,太尉那邊可願與我等同事?”
“沽名釣譽之徒罷了,提他做什麽。”
坐下軟塌,憤慨的身影罵了一句,讓車夫離開這裡,車轅滾動,當出了巷口時,駕車的馬夫陡然開口說了一句:“.……哪裡起火了?!”
聞言,車簾也卷起來,伏完、耿紀探出視線,細細蒙蒙的雨絲裡,遠遠望去,離他們不遠的方向,雨夜的天空映著火光,沸騰的人聲、偶爾夾雜淒厲的慘叫響徹起來。
“難道誰家裡失火了?”
“國丈,那邊好像是……我紀的兄長家方向。”
“嗯,那順道一起過去看看。”
話語短暫的交談了一陣,馬車改變了方向朝著失火的地方趕去,街道上並無多少行人,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快要到達那邊,前方道路拐角上,地上的雨水濺起了泥濘,車夫伸長脖子望了一眼,對面數十騎正在雨中拐過拐角飛馳而來。
“馬車停下”
那名車夫口中連忙“籲”了一聲,勒緊韁繩,將兩匹馬勒停,顫顫兢兢的望著迎面過來,兩名持斧、持狼牙棒的騎士,拱起手:“車中是國丈和耿少府。”
“你們可是丞相麾下將士?”車簾拉開,伏完站出來,皺眉望著對面二將,指著火焰衝天的方向:“……那邊是否失火了?”
提狼牙棒的那將頗為年輕,一抖韁繩促馬上前兩步,偏了偏頭:“好像是一個姓耿的府邸……不過人已經死了。”
“什麽?!”
車廂內,一聲驚喊,耿紀衝出車廂將前面的伏完擠了一個踉蹌,差點栽下車攆,他跳到地上顫抖的指著彤紅的那邊,“我兄長……他……他死了?”
“嗯,死了,被一戟劈了。”
淚水伴著雨水落下,耿紀瞪裂眼眶般望過去,“何人所為?”
“……想知道?”提狼牙棒的將領俯下臉看了看對方,語氣頓了一下,陡然笑起來:“就不告訴你,不過你倆大半夜坐著馬車到處亂跑,難道心中藏了什麽秘密?”
“你……”伏完心中咯噔跳了下,站在車攆上,咬牙指著那邊二人,“休得轉移話口,我問你二人,是何人在城中放火殺人。”
另一邊,提斧的將領上前,扶了扶牛角盔,拳頭梆梆砸在胸口甲胄上,“我乃北地都督麾下,上將潘鳳,念你國丈才好生與你說話,說完趕緊離開這方!”
旋即,抬起巨斧揚了揚,“看見這柄大斧了嗎?若是落在你二人身上,那可是很疼的,哼哼……就問你怕不怕?!”
“他是陛下的丈人……你不要那般凶他。”李恪轉過頭與那膀大腰圓的潘鳳小聲說了一句,縱然聲音較小,車攆上的伏完依舊能聽的清楚,潘鳳皺眉沉下目光,思考了一下,點頭:“你說的有理,說不得還是咱們都督的丈人……”
車攆上,身影搖晃起來。
“胡扯,首領可不是隨便上一個女人。 ”
車攆上,身形捂著額頭搖晃更加劇烈。
“那可不一定,那晚你我又不在旁邊,聽典韋那廝說,他在門外守了整整一夜,皇后的哭聲就哭了大半夜。”
“呃……啊”
聽完這句話,伏完胸口陡然一痛,怒瞪雙眼盯著二人,張嘴大叫了一聲,鮮血噗的噴出來,血霧彌漫雨簾,搖搖欲墜。
這邊,耿紀急忙伸手要去接住,終究慢了一步,伏完“哇啊”慘叫一聲,嘭的摔進雨水裡,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也在同時,馬車後方的街道,馬蹄急驟,同樣數十騎衝過這邊,為首也是兩員大將,一人提鉤鐮刀,另一將提雙刃大斧,看了看地上,又抬頭看向對面李恪、潘鳳兩人,不見喜怒的開口:“你們殺了國丈?”
“呃……”潘鳳有些難堪的支了支盔邊,“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他自己吐血掉下馬來的,我倆都未碰過他一根手指頭,不信,你問那少府耿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