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快要過去了,北地已下過兩場大雪,斷斷續續飄零落下的雪花,覆蓋在地上厚厚一層,加了毛絨的靴子一腳插下去,都漫過人的腳踝,雪稍停了些許,貼有新符的人家早早起來,清掃自家門前的積雪,小孩穿著厚厚的羊皮襖子,與鄰家夥伴打起雪仗,偶爾有丟遠的雪球砸在路過的牛車上,被車夫呵斥一聲,嬉笑著跑遠了。
濺了幾團雪印的牛車攆出長長的轅痕穿過街道,在府衙停下後,王烈披著狐裘哈了一口白氣,走入後院,同樣穿著厚實披著一件白狐裘衣的李儒笑呵呵的將他迎進屋裡,“彥方今日來的早了點,儒才起床不久。”
說著,他斟了一爵溫酒遞過去,後者伸手接過,走去對面坐了下來,“烈這性子改不過來了,一想到西征之事能在你我手中完成,消息回傳時,就難以入眠,早就想過來長史府上商議各中細節,不計較下來,心中難免不踏實。”
“嗯,明年開春就要動身,三軍補給還是一個擺在眼前的難題。”溫熱的酒水入口,李儒皺著眉頭放下銅爵,指尖輕輕撚在胡須。
“主公去往西涼途中來過一封信函,上面是西征的名單和各部兵馬,幾乎全是騎兵,想來主公是想要快速行軍擊破西域諸國,重立西域都護府,得到輜重作為後勤供給,以此為中心向更西進行持續作戰。”
“那兵馬都有多少?”王烈看著他,手指點了點案幾:“……這邊我總要做些準備,至少五六天的口糧也要備上,若這是機密,就當烈多嘴了。”
李儒擺擺手,沉吟了片刻:“你我一軍一政,相輔相成,怎的是多嘴。”他豎起手指,一根根彎曲下來,“新征漢籍烏桓騎兵五千,一人雙馬,鮮卑一萬騎兵,由各方部落自給,匈奴五千,同樣也是自己部落供給。算上之前往西域掠奪的三萬異族騎兵,折去死傷的,眼下就有四萬六千多騎,丁零人也征調四千為步卒。”
最後一根手指曲下來:“.……趙將軍的五千白狼騎、以及閻柔所領的那部黑山騎兩千人,潘將軍的五千步騎部曲,溫侯、高順的並州兵馬五千人,以及華將軍麾下的三千弓騎,共計兩萬有余之數。”
“七萬余人?”王烈瞪大了眼睛。
李儒點頭認同了這個數字,“若是途中還有戰俘,這個數字說不得還要往上翻數倍不止。”
房間顯得溫暖,中間擺放的火盆搖曳著火焰,偶爾燃燒的木頭劈啪幾聲,彈起幾枚火星,兩人說完這兩句話,陡然陷入了安靜。
過的一陣,王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雖說有七萬數量而且大部分還是消耗巨大的騎兵,但好在有一大半是他們自己部落供給,而上谷郡這邊只需要負責白狼、黑山、並州等幾支軍隊數日口糧,沿途到朔方,中途還得到幾座郡縣的臨時補充和休整。
“……還是烈想的太舊了。”想通一點,王烈笑了起來,“從未有過像主公這般將世家一起捆綁,帶去打仗的,到時有他們隨軍提供糧秣、工匠,而將士們也可與他們交換得來的財物,這樣一來,各州各郡,乃至朝廷都減輕不少負擔。”
“彥方忘記一樣東西。”
李儒微微眯了眯眼睛,“金銀財帛都是小頭,他們真正看重的,還是西域的土地,雖然不及肥沃,卻是可通往更西的商路,那是比種糧食更加大的利益。”
“如此一來,往後還有許多弊端在裡面。”
“但那也是往後之事,至少也要等到這劑猛藥,看能否把分裂的天下重新整合起來,眼下看來已有起色了……”
房間裡,倆人圍著火盆一言一語的說了許多,大抵是圍繞西征準備的事上來說,如今中原、荊州、益州都相繼表態,江東孫策也在十一月底,已經率兵入豫州,至於西北那場‘大秦’入境的戲碼,也差不多該是在明年收尾。
“該是禍水東引了……這罪就讓西羌來承受吧。”李儒望著搖晃的火焰,撚著胡須微微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王烈也跟著笑起來:“這幫羌人快要被長史算計死了。”
倆人笑了稍許,李儒擺了擺手停下,“如今主公身在西涼,這邊馬上要動身了,不如請溫侯過來商議出兵之事。”
“如此也好,你我並不擅長兵事,還是要軍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來安排妥當一些。”
不久之後,接了命令的差役,連忙飛奔出府衙,上馬在街道上奔馳起來,朝城中某處過去。而此時的那間小院,小臉紅撲撲的呂震推開院門,跑了進去,身上還殘留著打雪仗後的片片雪花。
“貪玩……”嚴氏在屋簷下幫小人兒抖下雪花,卻是笑著臉數落:“……你手腳力氣大,要是把人家孩子打傷了,讓人跑到家門口來理論,要墜你爹爹威名的。”
“才不怕。”小人兒撇了撇頭,看向另一邊的廂房,“爹爹要看兵書,我只能去外面玩了,阿姐也不知道幹什麽,也不陪震兒。”
嚴氏捏捏他小臉,“你爹爹快要出遠門打仗了,需要多看兵書,才能打勝仗,你呀……也該懂事了,多學學你阿姐。”
外面陡然傳來一聲馬嘶,隨即,一道紅色的人影拖著白毛領紅披風快步走了進來,見到屋簷下的婦人,頓時連忙將腰間那張精致的短弓藏到身後,那邊的呂震偏了偏頭:“娘,你是讓震兒學阿姐…….”
呂玲綺急的朝他不停眨眼睛。
“.…學騎馬射箭嗎?”的話說完,嚴氏皺著細眉望著庭院中擠眼睛的女兒,歎口氣:“剛還讓震兒學你…真是說不得…唉…….娘不管你們了,找你們父親去。”
“剛剛好像有誰叫某家?”
嚴氏還未走進堂屋,那邊簷下的廂房門扇打開,呂布手裡拿著一卷竹簡,笑著走了出來,伸手摸了摸呂震的頭頂,豪邁的身形猶如山嶽,“小孩愛玩也屬正常,夫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為夫年少時,像震兒這般大的時候,就已經學會騎馬射箭。”
“夫君就溺著這姐弟倆吧,尤其玲綺是大姑娘了,成天騎馬射箭,城中來說親的一個都沒有,你這做父親的不急,可我這做母親的快愁死了。”
“我呂布的女兒,何愁沒人娶?”呂布揮手,“不過要先過為夫這一關……降降條件也行,就讓對方一隻手。”
婦人自然知道這些年夫君的改變,軍中、家中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一邊是凶猛無敵的沙場將軍,一邊是父親、丈夫,嚴氏倒也並不覺得不妥。
“那就慣著吧,看夫君怎麽收拾。”
呂布哈哈大笑起來,攬過妻子腰身,“玲綺不過正是女孩子性情時候,還能有什麽事?看把夫人愁的,走了,進去吃飯!”
“爹!”
庭院裡,脆生生的女聲陡然響起,呂玲綺咬了咬下唇,看到父親轉過頭來,她猶豫了一會兒,蹭著鞋尖小聲說道:“聽外面說要西征了,玲綺……想跟爹一起上戰場。”
“好……嗯?”
呂布怔了一下,看了看女兒,又轉頭看向妻子,嚴氏白了他一眼,抿嘴笑起來:“說什麽來什麽,夫君還是自己解決吧。”
便是留下怔在原地的呂布,轉身去了堂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