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有風吹來。
夜空陰雲散盡,露出漫天星鬥,樹葉在風中搖曳的同時,夜蟲也在草間鳴叫,白天的戰場滲進了黑暗裡,碎肉、骨頭的咀嚼聲,些許野獸的低吼隨嗚咽的風聲遠遠的一起傳來。背過山麓,臨時搭建的營盤篝火延伸開去,一堆堆篝火旁,幢幢人影細細碎碎的交談,營中不時還有駑馬的嘶鳴。
天黑後,緊隨後方的輜重已經跟了上來,此時在給士卒發放一些肉干補充體力,黃忠負弓提刀在中營轅門下馬,走去大帳那邊時,幾輛轅車從他面前駛過,哐哐的金屬碰撞聲響,上面正是繳獲的大秦人甲胄,殘留的血跡滲過車板,隨著車轅滾動,一點點滴在地上。
“文長,今日一戰,你是否覺得奇怪?”黃忠望著過去的轅車,停下腳步。
走在後面半個腳步距離的魏延,也向轅車投去目光:“將軍要說的是關於大秦人?”
“……殺下山崗後,老夫發現裡面少有深眼高鼻的人,回來時心中便有疑慮。”黃忠手中刀柄捏緊,的在地上拄響,原本魏延還想說上兩句,眼下看他神色轉開話題:“都督聚將升帳,老將軍心中有疑惑,何不當眾問他?”
靜了片刻,黃忠側臉看去一眼,點點頭:“這個自然要問清楚。”
“老將軍還是不要當眾問起的好。”
陡然一道聲音從不遠傳來,倆人看去時,走過昏黃的火光的是兩道並肩而行的身影,一人高壯俊偉,手持一杆大槍,極為英武。另一人隻著了身花邊青色深衣,青巾束發,面容俊朗,身材修長挺拔,頗有儒將的氣質。
二人行至近前,帶動的風裡,還殘有火燒過後的焦臭味。
剛那說話的人正是周瑜,他眸子劃過眼角,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那邊的魏延,頗具深意的說了剛才的話,笑著對黃忠拱了拱手:“今夜初次見那位都督,二位將軍就不要再外面久留,一起入帳等候吧。”
“二位先行!”黃忠見對方不願多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孫策朝他拱拱手,持著大槍與周瑜走在了前面,他低下聲音:“公瑾剛才何故發聲阻止?有什麽問題?”
“那魏延想唆使黃漢升……”周瑜走在側面,目光看著遠處的大帳:“.……若是當眾質問那位公孫都督,這位老將軍怕是要吃軍棍了,說不好還把命給丟了,狼也是會吃人的啊。”
“那豈不更好?亂成一氣,一旦內訌,西征就不成了,你我也可以回去江東。”孫策捏起拳頭輕輕揮在空氣裡,歎了口氣:“公瑾就不該多管閑事。”
“那位都督可不會這般輕易讓西征半途而廢的。”
大帳前的火盆燃燒的光芒已照在俊秀的臉上,周瑜微笑著朝持狼牙棒的侍衛頗有禮節的拱手示意,用只有孫策能聽到的聲音,輕說:“你我江東過來這邊,沒有任何人緣,提醒一下那位黃老將軍,待他回味過來,自然會感激我們,遠去西域,路途遙遠,若是有事對江東子弟不利,也有人站在你我這邊,說上一些話來。”
修長的手指伸出,撩開帳簾,裡面火光照出來的一瞬,話語一轉:“伯符請。”孫策點了點頭,明白眼下不是繼續剛才話題的時候,便是徑直走進了大帳。
此時帳中,已坐著曹軍兩員大將,夏侯淵、曹純和獨自應招而來的張飛,以及一名行軍中沒有見過的中年文士,倆人進去見禮後,在右側席位坐下來的片刻,黃忠、魏延也跟著進來,緊隨孫策倆人下方坐下。
眾人一路行軍過來,也有些交集,坐下後算是熟人,縱然此前雙方或多或少暗中有過較量,但眼下擺在明面上的還是融洽的氣氛。
營帳外,腳步聲密集,數十名狼衛士兵護衛著為首一人朝這邊走來,大帳外面一排排披甲持槍的軍中士卒見到主公來了,站的筆直,轟的一下,用槍柄敲擊地面發出響聲,站在簾口的李恪大吼一聲:“都督到”
隨後撩起簾子,和巨漢一起跟在進去的身形後側。
帳中,原本還在交談的眾人連忙停下話語,齊齊站了起來,孫策還在猶豫,被旁邊的周瑜拉扯一把,方才緩緩起身,看著拖著披風的公孫止龍庭虎步的走去首位,在案後站定。眾將方才拱起手:“我等見過都督。”
“都坐下吧。”公孫止伸開雙臂,讓李恪將披風解下,朝下方揮了揮手:“來時,曹丞相已經將你們的消息派人送達給我了,也知道你們當中或許見我年輕,心裡不會有不服氣的想法,但沒關系,西域途中有的是時候讓你們了解我,好了,說正事!”
這番別開生面的話,讓在座將領多少有些感到意外,要說不服或許會有些微詞,但對方縱橫草原,十三年裡,先降服南匈奴、鮮卑,後滅烏桓,如今更是聯合曹操打敗了袁紹,多少還是讓人服氣的。
“這種氣勢…方才稱的上亂世人主。”黃忠下方,著兩擋甲的魏延捏著拳頭壓在膝蓋,忍不住點頭。
孫策在席間拱起手:“都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事?”
說話間,李恪已經將羊皮地圖掛了起來,在木架上鋪開,然後退到側旁,長案後的身形起來,走到地圖前,點了點涼州至西域的地圖。
“.…涼州這邊的事差不多結束了,此役雖然不是將羌人徹底抹去,但剩下不過是一些小部落零散在涼州大山深處,再細剿下去,我們也沒這個時間。如今入境的大秦人已滅,但他們來了第二次,就會來第三次,大漢又非他家後院,想什麽來就什麽時候來,殺的人、燒的城,這些帳總要和他們算清楚,或許大秦人也有不知情的人,但無妨,他們皇帝該是最清楚的。”
滿是老繭的手在地圖上劃出一條弧線,上面是標注的西域一些國家的名字,便是這次行軍的路線:“往北,我們不去,那裡多戈壁、沙漠,長途跋涉等於送死,目前我們在張掖,在這裡!”
他在地圖上一個位置點了點。
“過昭武,穿張掖屬國,過會水,直抵玉門關,再往西就是蒲昌海,便是整個西域的門戶,這裡將是跨入西域的第一個輜重後營據點,之後折轉西南,沿昆侖山腳下…”指尖滑動,落在第一個西域國名:“.….車師前國的城池鄯善,元封三年,車師、樓蘭諸多小國跟著匈奴劫掠漢地,後來雖被平複,但相隔這麽多年斷去聯系,對方也不見得歡迎漢人再次踏入西域,所以這次我們過去,只有一句話!”
公孫止轉過頭來,望著下方諸人,咧嘴笑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降者厚待,不降者屠之。”
“.…畢竟,威懾是必要的。”
低沉冷漠的話語落下,在場諸將哪一個不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屠城一事大抵沒有多少抵觸,唯有黃忠微微皺眉,但更多的如孫策、典韋等人凶狠的笑起來:“這麽多年,他們怕是已經忘記我漢人赫赫兵鋒了。”
“.…反正有仗打的痛快就行!”張飛摩拳擦掌的站起身,哈哈大笑:“到時候,願做先鋒,打了好些年了,從北面到汝南,還未去西域看看,往後回去在我那二位兄長面前,有的吹了。你們可不要和我搶啊”
夏侯淵瞪過去一眼:“你這廝單槍匹馬的過來,白天一仗用的還是我麾下兵馬……哪裡來的底氣要先鋒一職。”
“丈人,你這就不痛快了,一家人何須說兩家話!”
“張翼德,你……”夏侯淵氣的瞪圓眼睛,將臉撇去一邊。
帳中眾人驟然被二人逗的笑出聲,二人私事,其實當初也是傳開了的,只是這種家事搬不上台面,有墜人臉面,大多不會亂掛在嘴邊,眼下揭破,倆人也並未出現鮮血橫飛的場面,便是不再遮掩的笑了起來。
公孫止面帶微笑看著眾人說笑一陣後,伸手按了按,嘈雜的聲音方才安靜下來,他坐回案後:“計議暫時定下,明日拔營,在張掖屬國等候呂布、趙雲所帶騎兵前來匯合,對了,還有鮮卑、烏桓、匈奴三支騎兵,共計六七萬人左右, 到時候你們克制一點,他們將是會前軍。”
“.…那三姓家奴也來了?”張飛的聲音陡然響起來的同時,就聽案桌的一聲巨響,公孫止猛的在桌面一拍,高大的身軀謔的一下站起:“西征乃一國大事,私人恩怨都給我藏起來……”
燈火搖曳,照著蘊有怒火的身形映在帳篷上。
“.…誰若是違反軍令,定斬不饒!”
東北,風拂過草原,蕩起一圈圈漣漪。
泄歸泥看著寫有鮮卑文字的羊皮書信,目光沉了下來,閃爍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在裡面,他原是魁頭之子,父親後來被軻比能所殺,自己也在仇人手下過活,如今軻比能死了,他被北地狼王擁立成為新的單於,也算名正言順。
然而…他手中的信,是蹇曼,對方曾經是鮮卑單於和連之子,與父親魁頭爭國,最後戰敗失散,消失在茫茫草原上,想不到卻是和自己聯絡上了。
他走出大帳,心緒變得複雜。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