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那場大戰的消息已半月前快馬傳入北地,上谷郡沮陽的熱鬧持續了數日。
大戰之前,上谷郡本就步入興盛的征兆,先是馬政的措施,剔除或減小本地世家的壟斷,讓商人得到部分利益,從而拉動了這邊極高的貿易熱點,後來在已故的谷侯手中逐步開放牛筋、牛皮等貿易,甚至表明出了寒門士子的晉身之階,這讓原本人煙稀少的土地,在他故去的數年裡,這座用生命熬出來的邊郡越發興旺。
然而在戰事爆發後的大半年裡,居庸關、雁門關進入戰備狀態,太行山脈也被封鎖起來,使得商途變得稍微有些混亂,畢竟坐擁四州之地,家世顯赫的袁紹對於這邊從上到下所有人來講都是不可逾越的巍巍大山。
五月初的時候,郡守王烈召集滯留、不安的商會一眾商人、豪紳等數百人,在府衙門前開了一場會,郡都尉眭固領著士兵劃出警戒的范圍將擁堵而來的圍觀百姓擋在十來丈外,那邊台上聲音安撫的同時,遠遠的人群外,一道穿著紅披風的身影領著一名孩童,周圍環繞一群持槍持刀的女兵擠開圍觀的百姓,快步走上木台將披風丟給身後的丫鬟,一柄漢劍呯的拄在婀娜的身前,目光坦率而有神的掃過下方一張張人臉。
名叫蔡琰的女人,素淨、雍容的臉龐卻是帶給人一種銳利的感覺,自丈夫參與冀州戰場後,她已很少出門,郡中之事也不會由她一個婦人來安排,何況王烈、邴原二人素有大才,自然是放心的。
戰事膠著、未明的情況下,郡中乃至其余四郡人心需要極力的安撫,就算向來很少路面此時關頭,也不得不帶著公孫正出來給予下面的人一些安穩心緒的保證,同樣給人一種最直接的印象,便是當日大會上說的那一句。
“.…..若北地易手,何人能像我夫君那般厚待爾等商賈?古往今來,成大業者,哪一個不是臨危而起,斬荊棘殺出一片天地!冀州一戰尚未明確,你們心思不穩是該的,但若在城中散播謠言,趁勢作亂,勾結外人,那就休怪我這婦人手中利劍——”
言語犀利堅決。
到的八月之後,冀州戰事塵埃落地,袁紹二十萬大軍潰敗如山崩的消息披星戴月的傳過來時,一時間整個惴惴不安的上谷郡都沸騰起來,滌蕩了之前所有頹喪、恐懼的氣息,商路重開,大量的百姓放下心中那塊石頭走在街上也顯得輕松興奮,提到那場大戰,不少人都豎起大拇指稱讚狼王的厲害,而城中各個街道新增了不少商鋪,大量南北而來的食廝、酒肆都子啊一兩個月間冒了出來,整個沮陽似乎在這場大勝後在以驚人的速度膨脹。
而最直觀的,還是當初早一批來上谷郡的寒門士子走在街上都挺起了胸膛,此時城中繁榮相比,他們更在意那位狼王所向披靡的戰績,甚至結合上谷郡的繁榮,心中難免想:既然能打敗二十萬大軍,這天下還有誰能擋下都督兵鋒?往後…..自己也能做從龍之臣,就算做不了,也算是新朝最早一批官員了吧……
短時間內,這樣暗地裡的談論一直都在這批文人口中流轉。
八月二十,天光燥熱,府中熱鬧喧嘩,一群人從大門那邊進來,為首的蔡琰提著佩劍,罩著紅色披風風姿颯爽的走過廊簷朝後院過去,跟在後面的是數十名女兵,府中仆人、丫鬟連忙躬身問安。
才跨過後院的月牙門,還未踏上屋簷下的石階,名叫香蓮的女子挽著婦人的發髻,快步走近過來,伸手去將蔡琰的披風解下。
“堂堂揚烈將軍夫人,不好好休息,
又跑來府中。”蔡琰對她笑了笑,還是仍由對方將披風解下疊好。香蓮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一邊收拾手中的披風,一邊隨蔡琰朝房中進去,“從小都是奴婢侍候人,現在倒過來了,被人端飯遞碗的,心裡就發慌,還是回到夫人身邊,心裡才踏實許多。”
“還一口奴婢的自稱。”走到桌邊的女人順手倒了水,豪爽的喝了一口,“到了這邊就不要這樣稱自己了,嫁給一位將軍,就該有將軍夫人的樣子,不過你想來府裡就來吧,用不著把自己當下人看。”
“嗯!”香蓮輕聲應了一下,將疊好的披風放到一旁,撫摸了下微微隆起的小腹,想到那傻不愣登的夫君,嘴角又不由的勾起了微笑,隨後,她微微皺了下眉,有些擔憂的看去坐在桌邊的蔡琰,“夫人,如今仗也打完了,何時能回來?”
“還沒有消息過來。”蔡琰撫過紋有精致花紋的劍鞘,望去敞開的門外景色,陽光投在樹隙的斑駁正隨風搖晃,她望的微微有些出神,聲音很輕:“戰場之事,我也不懂,就算打完了,應該還有許多事要做…..現在該是在返程的路上了吧。”
外面屋簷下陡然響起飛快的腳步聲,翻去一年,又長截個頭的正兒臉紅紅的出現在門口,先是給母親見了禮後,方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喘著氣問道:“娘,爹爹打勝仗了,什麽時候回來?”
蔡琰朝那邊的香蓮笑了一下,“又是一個問什麽時候回來的,這個問題其實該去問王郡守和邴郡丞才對…..”
正說話間,有持刀的女兵過來:“夫人,前院有人傳來消息,王郡守過來有事相見。”
“應該是都督他們回來的消息…..夫人快去….”香蓮眼睛都眯起了月牙,那邊的蔡琰這才慢騰騰的起身朝外面走去,帶著一隊女兵轉過前面一道彎角時,素白裙袍踢騰,腳步卻是加快了許多,推開前院待客的門扇,身形修長消瘦的王烈起身朝她拱了拱手。
隨著為首的窈窕身形進來的女兵散開把守住了房門,兩名隨蔡琰在首位側旁左右屹立,還未落座的蔡琰也朝拱手的文士大大方方的還了一禮,倆人這才落座。
“郡守此時過來,可是夫君那邊有消息回來?”蔡琰問了一聲,抬手讓侍女給文士倒上溫酒。
“倒是有消息過來。”王烈接過酒水,“主公該是剛到昌平,想來還要處理一些事務,大概會九月左右過居庸關, 返回上谷郡。”
蔡琰微微閃過審視的神情,點點頭:“有勞郡守特意跑來一趟知會,不過倒是郡守臉上少見我北地兒郎大勝的喜悅?”
“所以烈今日並非只是為主公返程而來。”文士目光微微抬起,拱起手:“而是遼西草原那邊的動靜,此時主公大勝的消息還未過去,那邊有人悄悄塞來密信。”說著,從寬袖裡掏出一張素帛轉交給過來的女兵。
首位上,蔡琰展開素帛緩緩掃過上面的字跡,房裡燈火輕搖,四周顯出一片安靜,過得片刻,女人這才抬起目光,素白的手掌將那張情報揣進袖中,“夫君在外征戰,總有一些人急不可鬧的跳出來,以為是難得時機,去年夫君就與妾身說,那草原廣闊無垠,人的心也會變得大起來……”
蔡琰站起身朝門口那邊走出幾步,發簪下的珠子晃動時,回過頭來,紅唇微張,緩緩開口:“.…..妾身還未看過人能有多大的心,讓那邊的人獻上來吧。”
她這樣恬靜、雍容中,也有母狼的凶性。
北面高高的地勢上,風在夜晚裡肆虐咆哮,草皮上蕩起一圈圈波浪向遠方蕩去遠方,集中歠仇水的巨大鮮卑部落中,那屬於鮮卑王頂裡,有人渾身大汗的從夢中驚醒,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的身體,披著一件狼皮大氅走了出去。
黑色的天空已是繁星點綴出了一條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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