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桃花一樹一樹的盛開,粉粉的一大片。
站在桃樹下的少女笑著微微仰頭,細膩精致的五官比起開的正好的桃花來也絲毫不見遜色。
此時她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裡帶了一縷緊張,嬌嫩,仿佛輕輕一掐就能掐出水的粉面紅撲撲的:“羅弘毅,我喜歡你。”
女孩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少女獨有的羞怯和小心翼翼。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我沒聽清。”女孩身側一身筆挺軍裝的男人側了側耳,揚揚眉,一雙平日修長蘊藏著銳利鋒芒的黑眸裡此刻帶著濃濃的寵溺,更有一抹捉狹的笑意。
“羅弘毅,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我要嫁給你--”女孩一瞬間臉仿佛燒起來了一樣,但還是鼓起腮幫,仿佛用盡了畢生所有的勇氣,閉上眼睛不管不顧的對著男人大聲喊出來。
男人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放大,心滿意足的摟住女孩喟歎,這是他的女孩啊......
瞬時間他覺得他的人生圓滿了,他低頭無比認真的承諾:“顧暖暖我也喜歡你,我保證,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
顧暖暖靠在搖成四十五度角的病床上,一行淚慢慢的滴落下來,心糾成了一片疼痛難忍。或許是因為她的大限即將到來的緣故,所以這些日子她越來越容易回憶起往事?
她目光留戀的黏在頭髮花白,正抱著她還不足一歲的小女兒在哄著的媽媽身上,卻對眼前正單膝跪在她的床前,緊緊拽著她的手不肯放滿臉痛苦神色的那個男人選擇了視而不見。
望著媽媽眼裡還在閃爍的淚花,她閉了閉眼把滿心的苦澀、不舍和後悔掩蓋住。
“暖暖,我不想讓你走......”羅弘毅把頭深深埋在顧暖暖的掌心裡哽咽出聲。看著她躺在病床上顯得異常蒼白枯瘦的模樣,他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一波接著一波鋪天蓋地而來的劇痛席卷了。
他有預感,一旦失去她,大概余生他都再也無法停息這種蝕骨的心痛和悔恨。
縱然他已經很努力的讓自己可以站在更高處,一覽眾山小了又如何?此時此刻他依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能為力,他終究還是阻擋不住死神朝她越走越近的腳步。
“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們的孩子......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羅弘毅捧著顧暖暖的手,淚水順著兩人的指縫一滴一滴的掉到病床上。
一股強烈的恐懼、害怕和後悔......的情緒湧上來。
是的,這一刻他終於敢承認自己內心最深處隱藏著的那種恐懼、害怕和後悔了。
而其實這種情緒早在當年得知大兒子意外溺亡的那一刻,在她徹底不再給他以及他的家人留任何情面,瘋狂的鬧著要離開他的時候就開始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轉該多好?如果這世上能有後悔藥該多好?那樣的話他一定不會再自私的一味要求她壓抑自己去迎合老家那些人......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給他機會相信他了。
她對兒子的死始終不能釋懷,如果他早知道強留住她會導致了眼前這樣的結果,那麽當年他一定會如她所願的放開她。
他寧可默默的在暗處護著她一輩子,看她好好的活著,也比這樣要讓兩人徹底的陰陽兩隔來的強。
“太遲了。”
顧暖暖冷漠的看著他,看見他臉上那不似作偽的痛苦忽然有股想笑的衝動。
她真的笑了,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和連她自己都克制不住從內心深處湧起來的暢快感覺--能看見他傷心落淚可真是件大塊人心的事。
她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她也知道這會她病房的門之所以大開著是因為婆家的那些人都在外面。那些探頭探腦伸進來的腦袋她怎麽可能真的看不見?
呵,人來的還挺齊。
這種時候了,婆家的那些人不是不願意進來病房裡面裝模作樣一番,而是他不肯讓他們進來再礙她的眼。
她一邊笑一邊掉眼淚心裡卻一陣陣的悲涼。為大兒子,為自己當初的隱忍,也為他這一份遲來的體貼......
可是,他這會兒才知道心疼她會不會太晚了?
她不舍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抱著小勝男站在一邊,咬牙不讓自己發出哭聲,滿臉都是淚的媽媽身上。
值得嗎?
她問自己。
就為了那麽些人她硬生生熬壞了自己的身子,在自己才三十七歲的大好年華,在眼前的男人剛剛晉升為聯盟最年輕的中將,正是春風得意馬蹄急的時候;在小女兒才剛剛出生還不到一歲,在老母親垂垂老矣正需要奉養的時候,她就要這麽丟下一切撒手而去......
也許她死了對他還是一種解脫吧。
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用仇視的目光看著他,怨恨他那樣輕易的就放過害死兒子的,她的仇人,同時也是他至親的那些人。
他再也不用左右為難了。
想必他的悲傷總是能很快過去,很快他就會覺得松了口氣,就能有新人替代她在他心裡的位置了吧?
呵呵,婆家的那些人一定會更開心。或許他們心裡曾經有過那麽一絲兒的愧疚,隨著她的離開很快那絲不值一提的愧疚就會迅速的淡化,消失,絲毫也不影響他們在他中將光環的庇護下繼續活得有滋有味的。
而唯一會在余生一輩子都忘不掉她,想起來就要傷心痛苦的大概隻有媽媽和小女兒了。
“以後,如果你要再娶了就把孩子送到我媽那邊養著吧。你常年不在家,她們兩個正好都是孤零零的可以互相作個伴。也免的將來再有別的女人一邊睡著我的男人,一邊還要打我的娃。”
此時此刻顧暖暖說話再沒了顧忌,她諷刺的挑著眉看羅弘毅:“你是不是很失望我沒說‘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還沒有兒子,將來沒人繼承你的宏圖大志,還是忘了我,趕緊的再找一個女人回來替你傳宗接代吧’那樣賢惠的話?”
“沒有別的女人。暖暖,除了你我誰也不會要,不會再有什麽別的女人......”
羅弘毅抬頭,那一張當初深深吸引著她的,刀削斧刻般渾然天成的俊臉依然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歲月可真是厚待他,十幾年的光陰也沒叫那張臉蒼老半分,反而更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了。
顧暖暖撇開眼睛:“當年我年輕,還不知道男人的話要是能信,母豬都可以上樹了......如今,呵呵......咳,你這話還叫我怎麽信......咳咳咳......”
她話沒說完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她猛地撇開頭不忘伸手推開小女兒。
顧母意會到她的意思,顧不得哭,趕忙抱著孩子後退了好幾步。顧母一退開,羅弘毅邊幫著她順心口邊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帶著焦急:“暖暖你覺得怎麽樣?你等等,醫生護士馬上就來。”
話音才落,醫生和護士果然馬上就進來了,事實他們本來也就是一直在門口候著的。
“不......用了看了,咳咳......咳咳咳......讓,讓我把話說完......”顧暖暖邊咳邊擺手,好不容易她咳完了躺在床上不停的喘著氣,跟一尾缺了水的魚一樣,她感覺自己已經虛弱到了極致。
預感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顧不得多說廢話直接強撐著朝男人殘忍的冷笑:“不過,你既然這麽有誠意的承諾了,那我就勉強的再相信你一次,這一回如果你真能做到了,我和兒子就,就......就原,諒你......”
她眼睛睜的大大的,直直地看著羅弘毅聲音卻嘎然而止,最後的那三個字更是低的幾乎讓人聽不見。但是羅弘毅依然聽見了,他連連點頭,隻是他的那個“好”字還來不及說出口,忽然人就一下子僵住,敏銳的感覺到手裡握著的那雙枯瘦的不像樣子的手正在無力的往下垂--
“病人已經去了,請節哀。”等在一邊的醫生上前查看一番後,退到一邊輕輕的歎息,縱然是見慣了生死,遇上這種事依然沒法令人真的無動於衷。
羅弘毅閉上眼睛,一瞬間,臉上的表情痛苦到扭曲。
很快他睜開眼睛,俯下身眼睛盯著顧暖暖,似乎要把她最後的樣子刻進心裡去,他在她耳邊用異常溫柔又堅定的語氣低聲道:“暖暖,我知道你是放不下她們,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們的,我也不會再娶別的女人。你相信我,這一次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
顧暖暖的眼睛終於慢慢的閉上了,一滴淚也跟著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