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源祖上乃明初開國功臣劉基,這一脈相承的誠意伯爵位,到父輩,便落在大房世伯之身。
雖伯爵位與他無緣,但因其父劉昶久在應天府為官,雖後擢升至京師上任,未免他學業坎坷,便讓他留在應天府讀書。如此,他與誠意伯府交往自然頻繁密切。
正德年間,劉昶擢升至通政司左通政,官居四品。匆匆數年,武宗駕崩,世宗朱厚熜繼承皇位。
朝堂上下因“繼嗣繼統”還是“繼統不繼嗣”,開始爭論不休。
年輕的朱厚熜自然不願意轉頭管別人叫爸爸,而劉昶也渾然忘記了自己祖上因何而薨,憑著一股舍生忘死也要遵從《禮儀》教導的渾不吝精神,堅定不移的站在與新帝對立面。因官居四品沒有受到杖責,卻親眼見證了新帝的鐵血手腕,目睹了一眾清流官員在左順門外血流成河,哀叫漫天。
當年的劉源才十八歲,正在享受著家族帶給他的榮耀,縱酒狂歌,鮮衣怒馬,突然聽聞父親臥病在榻黯然致仕的消息,如遭雷擊。
劉昶心灰意冷,自此之後便一病不起。
劉源經此一事卻頓悟先前的那種種荒唐,於嘉靖三年一舉考取秀才功名。
就在那一日,報喜之人才離開劉府,劉昶便與世長辭。父親的亡故,給劉源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他無心官場,隻攜妻遊覽名山大川,拜訪名士鴻儒。
便在數年前,無意間來到下南村,就此在墨齋小院安頓下來。
若非應天府的世叔離世,臨終之際,將世孫托付給劉源。他甚至渾然忘記了什麽順天府、應天府那些紛紛擾擾。
為了劉氏血脈長存,為了誠意伯一脈不倒,他必要重返當年令父親心灰意冷的朝堂,為劉氏遮風擋雨。
劉源長歎了一口氣,重又踏出門去,緩緩回到了小亭之中,恰逢北風席卷而過,枝頭梅雪紛紛飛揚回轉。
歲月如此靜好,怎奈流年長逝。
劉源閉目一瞬,轉而抬手招呼道:“回授業堂吧。”
“是。”沈康二人紛紛行禮,起身,正欲隨師長進門之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兩位沈小郎,沈夫人招呼你們回家去呢!”
沈康轉頭看去,是劉源家的小廝,他微微蹙眉,行了個禮問道:“小哥,怎麽了?”
小廝指著門外道:“一個小姑娘在門外等著你們呢,說有人到你家鬧事去了,沈夫人喊你二人回去要對質。”
“王二!”沈昌目光一凜,慌了一瞬間,轉而看向了沈康。
沈康真是不耐煩王二這般小人,整日的無事生非,除了找茬兒,他就沒別的嗜好了嗎!
他暗咬了咬牙,轉而從容的一笑,拱了拱手道:“多謝小哥。”說完,轉向劉源長施以禮道:“先生,家父與村長同去丈量田地了,家中只有長姐與家母,學生實在是不放心。”
劉源點了點頭道:“你們回去看看吧,明日給你們休學一日,若有事端,便托人來尋我。”
沈康與沈昌連忙拱手躬身:“多謝先生。”
“快去吧。”
“是。”二人起身,轉而出門去。
墨齋門外,只見楊四娘穿著一身單薄的嫩綠色夾襖,小襖領口略有些發毛,衣裳顏色似洗的發白。
她小臉凍得通紅,抽了抽鼻子急忙上前扯住沈康的衣擺,帶著些奶聲道:“沈三哥哥,有個潑皮去你家撒潑,打傷了嬸子,嬸子的腰扭了,動彈不得,娘在陪著嬸子...寧姐姐讓我來找你們回去。
” 一聽娘的腰扭了動不得,沈康與沈昌臉色倏地一變,沈康忙問:“娘流血了嗎?”
“沒,沒有。”楊四娘回道。
沈昌咬牙切齒的喊了一聲:“我他娘的救他幹什麽!”說著,他狠狠的掄了自己一巴掌,恨恨的一跺腳,頭也不回的往家裡的方向跑去。
沈康下意識的拉起楊四娘,緊隨其後。
楊四娘年紀小,腿兒也短,這般被沈康扯著,倒不如說是拖著吧...她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是踩上了什麽,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小小的身子側歪著便倒在了地上。
沈康慣性的跑出去好幾步,發現四娘摔倒,連忙跑了回去,兩手扶起孩子,一邊撲棱著她身上的雪,關切的問道:“四娘摔疼了吧,都是我不好。”
楊四娘原本委屈著,兩眼泛紅,聽著他這問話,眼淚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奶聲奶氣的道:“是四娘不好,沈三哥哥別管我了,快回去看嬸子吧。”
沈康好氣又好笑的,抬手揉揉她的頭髮:“傻孩子,我怎麽會扔下你呢。”說著,他蹲著轉身,背對著她道:“快上來。”
楊四娘淚眼婆娑的看著沈康單薄的背影,一時間,這個單薄的少年恍如高大無比。她不知不覺的紅著臉蛋兒,兩隻小短胳膊繞過他的脖頸。
沈康雙臂穿過她的腿窩,兩手握拳向下,盡量避免碰到女孩子隱秘部位,使了全身的力氣將她背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這小姑娘也太輕了,似乎還沒有三十斤吧?
他一邊加快腳步,一邊道:“你太瘦了,往後常來我家吃飯,我讓娘給你做好吃的。”
楊四娘小臉逾發的紅, 緊閉著眼睛,無地自容似的嚶嚶的道:“嗯。”
沈康奇怪的問道:“四娘,你大名叫什麽?”
楊四娘羞怯的聲音如同蚊子叫似的,低聲道:“閨名蘭幼。”
“真好聽。”沈康由衷的笑了笑。
楊四娘低聲道:“兄長...”
“嗯?”
楊四娘將頭靠在他背上,低聲道:“別告訴旁人。”
沈康渾身上下如同雷擊過似的,震驚的目瞪口呆。他雖還邁著腳步,卻是一步更比一步沉重。
他將楊四娘當成小孩子,可在楊四娘眼中,自己是與她年齡相仿的哥哥。
在這個封建時代,女子的名字一般以某某氏代替,所以外人並不知曉女子的名字。只有婚後夫君才會稱女子之名,是以,士昏禮中才有問名一說。
他一個無心之舉,竟貿然去問人家女孩子的名字,這怎能不惹人誤會。
沈康就算再變態,也不會對一個小孩子產生不該有的喜愛,連忙道:“是兄長不對,不該問四娘名字,改日我買糖來給你賠罪。”
楊四娘道:“嘻嘻,兄長恁地慌張作甚,咱又不是那官老爺家的孩子,問個名字有什麽打緊的。”她接著道:“我是覺得這名字太小氣,所以不樂意讓旁人知道。”
沈康心想著,往常也看過許多明朝傳下來的書卷,《金瓶...》便不必說,也有三言、二拍這一類的小說。那些故事中的女人,寡婦改嫁、妻子偷情、私會情郎的比比皆是,怎麽到了自己這裡,問個名字就膽顫心驚了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