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以後，鹿鳴書院。

清晨的山間，麻雀吱吱喳喳的在樹枝間來回跳躍，山泉流淌發出叮咚水聲，書院門口站滿了身著青衿長衫的學子，清風徐來，將他們的衣角吹得翩然而動。

浩然先生與山長並肩而立，沈康、江柳愖、王麓操拱手，然後齊齊彎腰，道:“學生沈康(江柳愖、王麓操)拜別山長，拜別恩師。”

二老微微點頭，山長道:“此去遊學路途險阻必然不少，你三人本是同窗，如今相伴而行，要互相照應彼此，切不可爭端矛盾。”

“是，學生記下了。”

山長說的不過是些客套話，倒是浩然先生，臉上的笑容坦然，他一邊捋捋長須，一邊道:“此行旨在遊學，一為遊，開闊眼界，二為學，不可荒廢學業。你們啟蒙之初便習論語，可知溫故可以知新，莫要以為眼前學業小成，便松懈自己。你們可知，你不進，旁人卻進。”

三人拱手，回道:“多謝先生教誨。”

浩然先生輕呼了一口氣，念及往日在明倫堂中，聽這幾個孩子高談闊論，讓他是多麽的欣慰。

師生，在這個年代的感情就如同父子一般。

學生送給老師的束脩，是為尊敬，而非全部都是學費。

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便是這個道理。

當年的白啟常，是浩然先生的大弟子，送走他的時候，便已讓他牽腸掛肚了一次。但當時幸好，還有這三人陪伴，讓他不至於太過傷神。

而此時，他精心培育的三個人，卻要同時離開。饒是離開，他們三個卻是他的驕傲！

鹿鳴三傑啊！

汝寧府中響當當的名號，一次院試，囊括榜上前三位，那是他駱逋的學生們！

老師最大的夢想，便是教出優秀的學生，他，卻恰恰擁有三個汝寧府最優秀的學生。

與有榮焉，並帶著些不舍，明知他們暫時的離開，是為了更好的走下面的路，所以必要坦然放手。

他笑著抬抬手，咽下心中的情緒，緩緩的道:“增長見聞是好事，你們去吧！”

沈康微微蹙眉，慎之又重的道:“先生，珍重。”

浩然先生笑了笑，點點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便一揮手，一轉身，負手朝門裡走去，絕不回頭。

三人又是拱手，深深的彎腰行禮，朝著浩然先生的背影感謝，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這時候，站在後面的張閣、王陸安等人便一個接一個的走上前來。

張閣道:“走，我們送你們下山去。”

“多謝諸位同窗。”沈康拱手謝道。

一行人沿著熟悉的下山小路，徐徐的往前走著。

宋淵低聲笑了笑，道:“也不知道你們何時回來，若是年頭久了，恐怕在街上遇到，都認不出來了。”

江柳愖笑道:“我們就是出去走走，怎麽會太久?瞧你那樣子，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十裡送情郎呢。哈哈！”

宋淵微微蹙眉，歎了口氣，一腔的愁緒都被江柳愖這句話給攪合沒了。

他憋悶的道:“江兄啊江兄，你真是.....心寬啊。”

王麓操微微一笑，一邊用折扇扇著胸口，一邊慢悠悠的道:“空肚腸。”

江柳愖斜睨了他一眼，狠狠的用眼角夾了夾他，道:“小爺今兒高興，不與你計較，嘿嘿！”

然後抬起胳膊挎著沈康道:“你是怎麽說服家中二老的?”

沈康低笑了兩聲，道:“山人自有妙計。”

“說來聽聽嘛。那日你差魏無敗來告訴我出發之日，我便心下懷疑，沈夫人可是個村婦啊，怎麽舍得你這寶貝疙瘩暫時放下學業，

出門遠遊呢?”沈康依舊搖頭:“不可說，不可說。”

“嘖。”江柳愖收回手臂，滿臉不情願，抬手理理衣襟，指著沈康和王麓操道:“我怎麽就與你們二人同行呢！真是，真是...氣煞我也！”

說完，一甩衣袖，率先往山下走去。

沈康和王麓操對視一眼，各自一笑，心裡逾發覺得趣味多多。

江柳愖都已經氣成這般模樣，他若是往山上走回去，或許二人還真會去攔一攔，可他呢，生著氣，卻往山下走，這不就是小孩子鬧脾氣?

張閣啞然失笑，道:“這次輪到你二人心寬了。”

沈康道:“江兄大肚能容，不消一會兒，便會忘了方才的事了。”

孫周道:“你別說，近來柳愖的確是體胖了許多，尤其是那獨肚子，原先的腰帶都不用了。”

王陸安接著道:“尤其是清風徐過之時，將長衫吹動，偶然能瞧見柳愖腹圓如鼓。”

“哈哈。”宋淵道:“這話若讓他聽見，必然又是似炸了毛的貓兒一般。”

王麓操悶聲低笑，搖搖頭道:“早已與他說過此事，讀書人不宜飲食過於肥膩，他卻置若罔聞。”

沈康道:“只怕，這趟回來，江兄恐怕更要貪食了。”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大笑過後，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們默默的歎著氣，回想起從前一同出遊，一同挑燈夜讀，一同招搖過市，許多許多的日子，都在這一刻同時迸發出來。

宋淵笑了笑， 道:“你們，可要早些回來。家父答應，待我考過院試之日要在酒廬為我擺上幾桌。說了多少次要去我家喝酒，到現在也是沒能成行。”

“哎。”孫周道:“每每約好，必然有事發生，一拖就拖到今日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山腳下，三輛馬車靜靜的等在那裡，三人各自帶的車夫和侍童就在車下。

江柳愖倚著一棵樹，揚聲道:“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沈康轉身拱拱手，道:“多謝諸位相送，沈三，就此別過，咱們來日再會！”

王麓操拱拱手道:“再會。”

眾人拱手以對，張閣道:“來日再見，咱們再一同征戰科舉。”

沈康笑道:“只怕以高台兄的才學，到時候已然一馬當先了。”

“哈哈。”張閣道:“那你可得當心，這可說不準呢。”

江柳愖聽了他們的話，心裡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兒，眾人上前，孫周道:“柳愖，平安歸來。”

江柳愖拱拱手，點頭道:“是。”

三人各自上車，馬車緩緩驅動，遠離著昔日的同窗。

沈康撩開車簾，抬眼看去，眾人正在揮手與他們道別。沈康在車裡揮揮手，暗自歎了口氣，收回身體，揚起的唇角微微向下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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