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月光,沈康看見,身後的河盜蜷縮著倒在地上,一片暗紅血跡潺潺流淌。
“嘔!”
沈康一邊捂著嘴,一邊如噴泉一般的嘔了出來。
“唔,啊,你……”
沈康想說:怎麽殺人了?
江柳看見了沈康身後那河盜的下場,便預感到了自己身後那河盜的情形。這一瞬間,江柳終於感到恐懼。
他的後脊梁,連接後腦杓的一條線,整個僵直住,一股股的涼氣冒上後背。
他再也不調笑了。
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方才距離他如此接近的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這烏雲遮月的一瞬間,便成了一具屍骨。
這種感覺,讓人實在難以接受,
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
他知道,他應該抱拳感激孟繁銳出手相救,可心裡,卻總覺得奇怪,這種不舒服,這種異樣的感受,讓他說不出一個字來。
饒是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知道自己並不想要看到這一幕,他還是,僵直著身體,轉頭看去。
一灘獻血就這麽流淌開來,將他的靴底染紅,河盜面如死灰,一動不動。
“嘔!”
江柳連想要控制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血腥味兒和強烈的感官刺激得胃部痙攣,當眾嘔吐出來。
“嘔!”
“嘔!”
“嘔!”
“嘔!”
沈康與江柳各把著一邊船沿,嘔吐的聲音,此起彼伏,空氣中蔓延著酸臭味兒和血腥味兒。
王麓操臉色煞白,猛地站起身來,極力的想要表現自然一些,卻忍不住用折扇遮住半邊臉,繞過兩個河盜,一會兒去看看沈康,拍拍他的後背,一會兒去到江柳身邊,罵道:“你不是混世魔王?怎麽也吐個沒完了?”
江柳滿心的憤慨和委屈,吐得兩眼流淚,嘴裡還不住的,囫圇罵道:“王麓操!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王麓操卻終於笑了出來:“此話,聽著倒是極耳熟的,不知是誰說過的呢?”
沈康吐得天昏地暗,聽到這一句不合時宜的調笑,還是抬頭看向王麓操,正所謂臉上笑眯眯,心中媽賣批。甚是合乎沈康現在的心情。
孟繁銳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們幾個。
這時候,劉術和另外兩個書童從船底艙跑了上來,分別去到自家公子身邊。
劉術看著嗎,滿地的河盜,不由得暗自嘖舌,又看到三具屍體,暗道一聲:幸虧有孟大叔在,否則,他們這趟遊學,就算是折在今夜了。
“公子,你怎麽樣了?”劉術一邊拍著沈康的後背,一邊詢問。
沈康搖搖頭,努力的克制自己內心的惡心感,示意自己沒事。
劉術蹙眉道:“公子您先吐著,小的去給您拿杯水來漱漱口。”
沈康點點頭,“哇!”的一聲,將胃裡的酸液都吐出來了,酸液哽著喉嚨,直衝鼻腔,嗆得他流出眼淚。
劉術踩著船板,疾步而走“登登登登”幾聲,跑了回來,一面遞上溫水,一面用軟巾為沈康擦拭唇角。
沈康漱漱口,蹲著轉過身,接過了軟巾,蒙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一些。
江柳的情形,也在書童的照料下好轉過來,被扶著坐到了一邊去。
這時候,遠處如大山一般的男人,徐徐的彎下英雄腰。
“孟叔?”沈康嗓音吐得沙啞,喊了一聲。
緊接著“哇嘔!”一聲傳入耳中。
孟繁銳。
孟繁銳,他,吐了?
沈康如遭雷擊一般愣住了。
孟繁銳在他心目當中,剛剛豎立起來的,硬漢形象,在這一瞬間,碎成了渣渣,然後隨著晚風,飄散在天地之間。
江柳啞然失笑:“呵呵。”
然後木然的轉頭看向王麓操,問道:“這叫什麽事兒?”
王麓操聳聳肩膀,搖搖頭,也是無奈的笑了。
沈康面容尷尬的聽著孟繁銳的嘔吐聲,可這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讓人根本無法氣定神閑的去忽視它。
無奈之下,沈康扯著異樣的笑容,來到了孟繁銳身邊,問道:“孟叔,你可還好啊?”
孟繁銳憋著吐,喉嚨一滾,咽下穢物。
道:“大爺頭一回殺人!吐一吐,有什麽大不了的!”
“啊?”
江柳詫異的狐疑了一聲,然後,仿佛忘記了自己方才那副慘兮兮的模樣,屁顛屁顛的跑到孟繁銳身邊,蹲下身子,笑著問:“孟叔,頭一回殺人?”
孟繁銳喉嚨滾動,乾嘔兩聲,努著鼻子,理直氣壯的道:“要不是為了你們兩個渾小子,大爺何至於動手殺人?”
江柳聞聽此言,心裡覺得不安。
方才那一瞬間,他曾經心裡怨恨孟繁銳無情殺人的舉動,可現在再看孟繁銳,心裡便都是愧疚了。
這麽一個可愛的壯漢,為了自己,做了違心之事,他怎麽能怨怪他呢?
江柳愧疚的道:“孟叔,你放心,家父是朝廷重臣,這件事,咱們到了歸德府,我一定為你討個公道,絕不會讓你因此事而受到牽累的。”
“滾蛋!”
孟繁銳揚頭罵了一聲,然後轉頭背對著他們,一邊壓製著自己,一邊乾嘔不止。
沈康看著孟繁銳蹲在地上,如同小山一般的背影,揚唇而笑,緩緩的道:“今日才知,何為英雄氣短啊!哈哈哈哈!”
這個沒良心的!
這個渾小子!
這個小兔崽子!
孟繁銳滿心的怒火,卻又不自覺的笑了笑。
這時候,劉術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沈康自然而然的從劉術手中接過茶水,然後,蹲在地上,單手遞給孟繁銳。
“給!”
孟繁銳略微轉頭看看沈康,冷哼一聲,不情不願的接過水,揚頭就喝。
“咕嚕咕嚕。 ”幾聲,一杯水,就這麽下了肚。
沈康咧嘴道:“你倒是吐出來啊!”
孟繁銳輕哼一聲,道:“你說晚了,大爺咽下去了。”
江柳哪裡受得了這樣粗獷的行為?撇著嘴,倒退兩步,對自家書童喊道:“那個…你,去準備幾身乾淨衣裳,打好水,伺候孟叔沐浴更衣!”
沈康笑了笑,道:“孟叔,這邊就這麽放著吧,咱快些吐完,去旁的船上喝點小酒,吃些雞鴨,等到了歸德府,一同問一問,何以,這洪河沿岸漁家子弟,會如此猖狂!”
孟繁銳一揚頭,雙拳緊握,站起身來,冷笑著道:“你這小子,不是說了,不愛管閑事?大爺看你,就特娘的嘴硬心軟。”
說完此話,兀自低笑,接上一句:“什麽東西。哼!”
沈康扯扯唇角,揚頭笑,與孟繁銳如出一轍的神情,斜睨著他,回道:“沈三是也!”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