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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寒士》第84章 與君何乾
  這空谷指的是蘭花,無偶指的是蘭花的香味獨一無二,是以稱作空谷無偶客。

  老文士越問越覺得有趣,拿個果子扔給沈康,沈康非但沒接,更側身一讓,使果子掉在地上。身側那老牛哪管什麽是非,垂頭便吃。

  老文士逗弄著沈康道:“牛嚼仙果,小兒哪知待女之香?”

  蘭待女子同種則香,故名待女。

  這卻是一語雙關之句,一是說小孩子不明白蘭之高潔靈秀,二是說...沈康只是個小孩子,不懂得女子之妙。

  人群中隱隱的發出幾聲笑,連帶著一旁的王麓操也用扇子掩著唇角。方才從山後返回的白啟常與駱逋看著這場景,大抵也就明白是這些人在為難沈康,卻是誰也沒有上前一步,阻攔一句。

  若換個尋常的小孩,大多是聽不懂話中的意思,興許被愚弄還不明白,平白招人笑料。

  可這話聽在沈康耳中,想想自己這二十八年“守護”的處子之身,除了左右手就沒見過外面的世界。

  一朝穿越成個九歲的小孩,更要至少再死守七年。

  這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滾油和水。

  本想挑江柳愖這位書院詩作魁首開刀,沈康卻臨時改變主意,他暗自撚著袖口,咬咬牙,定定的看著醉意闌珊的老文士。

  沉吟一息的功夫,沈康揚頭撇嘴,一腿跨在大石上,挺直了胸脯,字字清晰的回道:“暮松欺霜,老驥可及春筍初發?”

  “噗...”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陣陣最初隱忍,而後爆發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這小孩兒,這小孩兒回答的也太有意境了。那話兒老了,可不就如暮松欺霜般變白了?

  奮發耕耘的老馬,還能動幾年?哪裡比得上即將發育的少年人呢?

  你笑人家小,人家笑你老,你說公平不公平?

  江柳愖大笑著上前來,拱拱手道:“你這算是一絕對,我此生難忘,此生難忘,你就算是我的一句之師了。”

  方才還醉意闌珊的老文士,在眾目睽睽之下羞得不住搖頭,連連笑道:“小兒郎,好毒的口舌!”

  沈康沒想到,這人竟沒有一點不高興,反而笑得最歡,倒真的是有容人雅量,不禁心生敬意,回道:“老嶽山,好闊的胸襟!”

  嶽山乃是古琴琴額上用以架弦的橫木,算得上不可或缺的部件。沈康稱老文士為老嶽山,也是一句恭維。

  這時候,這文士身後一青年男子倏地站起身來,憋紅了臉道:“好猖狂的小子,誰教給你這罵人的法子,你家大人在何處!”

  原本沈康對那文士反唇相譏不過是件風雅事,雙方老少相視一笑,便是恩仇泯然,少不得日後被人提起,也算是一段士林佳話。

  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偏要找沈康家的大人,也不知是腦子抽筋還是怎麽的,偏還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反倒讓老文士下不來台氣紅了臉。

  這氣量,這腦筋,這是誰帶來的,快領走!

  沈康低笑,道:“兄台,請賜教。”

  老文士微微蹙眉,轉頭看向那少年,沉聲道:“不過是以文切磋,你惱些甚麽,快坐下吧。”

  站在人後的浩然先生卻笑了,周身之人一見他,紛紛讓出矮凳讓他落座。駱逋也不推辭,略微點頭謝過,便坐到了文士身側。

  那文士一見駱逋,臉色驟然變的笑容更加和藹可親的道:“浩然先生。

”雖是笑著,但語氣中卻帶著些疏遠。  駱逋緩緩的捋捋長須美髯,笑道:“常教諭言重了,今日盛會朝時已嚴肅許久,下晌還要再進香一次,便容他們樂一樂吧。”

  教諭,便是一學官名,主要負責縣學的文廟祭祀,教諭所屬生員的職責,其下還有訓導二人。

  今日這樣盛大的祭祀活動,主辦方便是縣學教諭,也算是“課外活動”,或是“思想教育活動”吧。

  一聽自己方才罵的是縣學教諭,沈康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心中不禁有種想哭的衝動,老天爺,他做什麽虧心事了。

  裡長、錦衣衛、教諭,下一個是誰,還有誰!

  關鍵是,就這麽大點兒地方,有點名望的人他快惹遍了,天知道沈康心裡有多想罵娘。

  不是他精神脆弱,是人人都有承受極限的啊!

  那少年一聽此話,連忙對駱逋拱手,微笑著看向常教諭,道:“請教諭允準盧羅與這位小兄弟以文切磋。”

  沈康正咬著牙心裡問候蒼天老母,卻聽盧羅皮笑肉不笑著問:“小弟,你是讀過書的吧?你先生是哪位?真想見見你的先生。”

  沈康面無表情的扶了扶頭上的鬥笠,冷冷的道:“與君何乾?”

  “嗯?”盧羅沒聽明白。

  沈康閉目一瞬,長舒了一口氣,緩緩的道:“英雄不問出處,我家先生的名望是先生的,兄台可明白了?先生的名望是要珍藏於胸的,而非時刻掛在口邊,若你我當真大才,還則罷了。若是宵小之輩、善欺弱者之輩、狐假虎威之輩, 那便是不該時時刻刻提起師長,免得汙了長者之名。”

  盧羅胸中鬱憤,那王麓操出身高門大戶,江柳愖那小兒,魯莽衝動卻也有些真才實學,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也就罷了。

  今日這不知何處跑來的鄉野小子也敢對他說教一番,這是一個個都當他是好拿捏的軟蛋了!

  盧羅嗤了一聲,道:“你我對賭詩文,我若贏了你,你必須帶我去見教你的先生。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人,教出你這般沒有教養的童子!”

  沈康看著他,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也該懂事了吧,古代男子成婚早,這人現在也算是全熟青年了,怎麽還會做這種無意義的賭約呢?

  與一個九歲小童比試,即便是贏了,很風光嗎?

  反過來說,沈康方才雖然是應下他了,但也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自己幾斤幾兩他還是知道的,看著對方這年紀,他還真是沒有把握能贏。

  裝×不成,再被人打了臉,那可就尷尬了...

  眾人微微一滯,正好奇哪裡來的小童,竟在流觴宴上沒半點規矩?卻見他拍拍身側的牛,抬眸看向盧羅,輕歎了一口氣。

  盧羅奇怪道:“你歎什麽氣?”

  沈康努努嘴,聳聳肩,無辜的道:“老友老友,咱們回家去吧,這裡的人甚是無趣。”

  盧羅上前一步,一把將他攔下,怒道:“你這小小村童,是看不起我們麽!”他扯扯唇角,低笑道:“想逃?來得及麽?”

  沈康沉著的歎了一口氣,略微抬起頭,瞥著他道:“汝甚屌,可管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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