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常眼眸一轉,負手笑道:“山巔笑談君上馬。”他轉而點點沈康道:“小兒也來一試?”
這對子太簡單...沈康笑著擺擺手:“牛背豪飲杏花釀,我家老友似乎渴了。小子先行兩步,喂飽耕牛。”
白啟常看沈康急忙牽走牛,低笑道:“先生,這小兒隨口就來?”
駱逋努嘴看向宣雅真人道:“小子嫌你出的對子太簡單呢?”
宣雅真人撚撚短須,道:“浩然門下弟子人才輩出,不如讓這小兒與他們比試一番?”
“好無雅量。”駱逋笑嗔著他,接著道:“這小兒才多大年紀,做長輩的怎能與之計較。”說著,他轉眸看看白啟常,道:“為師與宣雅真人先行祭拜人祖,你帶那小兒去流觴宴上耍吧。”
白啟常心中暗笑,先生這意思分明是讓沈康去與同窗們比試比試,卻礙著面子不明說,讓自己去辦,嘖,這惡人要由他來做了。
“先生慢行,宣雅真人慢行。”白啟常拱手俯身送二位離開,轉而看向蹲在石頭上看牛飲水的小兒。
......
宣雅真人心小,這可是出了名的。先生,自致仕以後就一改原先的激烈個性,常喜私下玩鬧,隻可憐這個孩子,落入圈套還不自知。待會兒可別被那些同窗欺負哭了鼻子。
沈康摸摸牛背,唇角略微上揚,轉眸看向白啟常:“貴人,咱們還去嗎?”
白啟常摸摸鼻子,眼皮略垂,笑道:“去歲秋,我隨先生去余姚拜訪好友,也曾見過一個聰明伶俐的小童子,脫口便是千古名句。”他眼睛上下量了量沈康,又是一笑,收回手,負手而立道:“你可知,他今載,身在何方?”
沈康看著白啟常這溫雅少年,卻總覺得此人眉眼中有些陰鬱,心中覺得不太舒服。搖搖頭,懵然不懂似的,從容微笑道:“還請貴人指教。”
白啟常轉眸看向低頭飲水的耕牛,輕歎一口氣,緩緩的又摸了摸鼻子。這孩子的舉止太過尋常,面對自己,乃至於方才見到師長與宣雅真人,都沒有半分改變。舉止自然,自成一派,更像是在暗中觀察似的,絲毫沒有賣弄的意圖。
或許,他的顧慮是多余的,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多言教他了。
“貴人?”沈康疑惑的看著他。
白啟常遲疑的瞬間,複又負手笑道:“進學堂了。”
沈康微微蹙眉,所以,這算是大明第一尬聊了吧?
他勉強的扯扯臉上的皮肉笑了笑,道:“貴人說的不錯,聰明伶俐的童子,自然是要入學堂的,這很合理。”
白啟常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像話,習慣性的摸摸鼻子垂下眼皮,臉色微微泛紅,刻意的揚高聲音喊道:“弄雨!幫小郎牽牛!”
白啟常身後的小廝連忙垂頭,上前接過了沈康手中的耕牛。似這等貴人家的小廝其實也同是公子爺的書童,平素的工作,大概也就是幫公子整理文房四寶,照顧起居,伺候棋局茶談等等。
設想一個自小生活在這種環境下的人,第一次去牽這龐然大物的鼻環,該是什麽樣的表情反應?
一邊推,一邊接。
沒錯!
沈康低低的笑著,眼看著弄雨左手緊攥著拳頭,兩眼狠狠的閉著,將臉扭向左邊,右臂呢?卻在半空中虛晃著摸索著,實是怕極了又不得不做,當真是為難極了。
沈康也不願為難旁人,隻笑了笑,扶著頭上的鬥笠,踩著青石跨上牛背,一邊揚起細鞭一邊道:“我既拿了鞭子出來,
便要親自將牛趕回家,你別碰驚了我家的牛。” 弄雨先是驚喜,連忙火速退後,待聽完了沈康的話,撇撇嘴,暗暗嘟囔:“沒見識的窮小子,什麽好東西,還當個寶兒似的,哼...”
弄雨雖然是低聲嘟囔,可這話卻隱約的傳入另外兩人的耳朵中,沈康笑了笑並不怎麽在意,恍若被人揶揄的並非自己...也可能是因為被這個人揶揄,並沒有什麽好在意的。
白啟常先是狠狠看了弄雨一眼,然後恍若未聞般的略略抬頭看向沈康,伸手道:“走吧,順著這條路上山。”
沈康輕揚細鞭,“啪嗒”鞭子沾了水,甩在牛背上,聲音脆亮。牛身上自來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沉穩優雅的氣度。
每走一步路,無論泥濘水坑,還是田壟土道,總是緩緩的、徐徐的,腳踏實地的。
孔武有力的肩膀交替著拱起,穩健的步子踏在嫩草初生的小路上,蹄子踩踏地面,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與揉碎的青草香味相融合,嗯...好一派悠然自在。
過不多時,耳邊逐漸傳來男人的狂笑聲音,越來越近,一眾士人們的交談笑語聲漸漸映入耳畔。
拐過幾重茂密的山林,於一處翠巒之上,素白的錦緞鋪就長席,似銀河般伴隨著一處山澗流淌下來。
錦緞上有置矮桌團凳或是軟榻,不和時令的瓜果隨意的擺放著,精致的點心東倒西歪,酒壺傾倒,杯盞交錯。
淡淡的蘭香縈繞在空氣當中,與酒香果香融合成一股奇異的味道。
何謂縱酒高歌?何謂疏放闊達?
這,大抵就是吧。
不遠處,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突然站起身來,狠狠的將手裡的果子扔到了地上,滿臉通紅的道:““虛馭瑤席浣濁骨”怎麽就比不上這句“芙蓉侍候錦瑟舒”?”少年氣惱的瞪著另一個略高些的少年,冷哼道:“難不成如今士林之風,連詩作高低也要看門楣了!”
白啟常低聲道:“說話的是青州江氏的柳愖,這孩子是個混世魔王,自稱詩作書院魁首...遑論誰也不能勝他一籌,今日許是又犯渾了。”
沈康問:“虛馭瑤席浣濁骨,的確比芙蓉侍候錦瑟舒勝一籌。”他琢磨琢磨,接著道:“三月三除祟穢,這一句應景些。”
若說實在的,那句芙蓉雲雲...真是狗屁不通。
這時候,那少年耳尖都燒紅了,也不知怎麽就聽見沈康這一句話,登時指向牛背上的沈康,大笑著嚷道:“聽到了麽!連那放牛的娃娃也聽得出,虛馭瑤席浣濁骨更勝一籌!你們這些老不休,耳聾眼花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