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秦福簡單的點了酒樓裡的幾樣招牌菜,陳洪也點了兩個,過了不一會兒,一壺溫過的水酒擺上桌,又上了三五道菜,三人互相推卻一番,便就著溫酒吃聊了起來。
“哇!哇!哇!”
三聲烏鴉驚叫掠過,三人的眼睛都掃向對方。
李章笑著起身道:“二位公公先用著,咱家內急,去去就回。”
陳洪恍若不知一般,調笑道:“宮裡人都說你是個直肚腸,咱家還以為是玩笑話,如今一看,倒是真的,哈哈!”
李章假笑著,退出了門外。
陳洪夾起一塊豆腐,剛要放進嘴裡,卻又停下筷子,將豆腐放在跟前的碟兒裡,抬眸看向秦福,笑道:“秦掌印,再喝一杯,來,咱家敬您。”
他站起身來,為秦福斟酒。
秦福很是受用的點點頭,笑道:“你我於司禮監中有上下之分,說白了,你不就是我的晚輩麽,不必與我拘束。”
陳洪暗自腹誹,晚輩?還說不用拘束?這話說給誰聽聽不出什麽意思?
面上卻笑著,道:“秦公公寬宥我們這些晚輩,可晚輩不能不敬重長輩不是?咱們難得空閑出宮一趟,您就讓晚輩伺候吧。”
“哈哈。”秦福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你這人但無旁的毛病,就是多禮,讓人真真不舒服!哈哈!”
都笑成這幅德行了,還不舒服?
陳洪笑著道:“請,再來。”一邊斟酒,眼珠子卻不時的掃向窗外,不知李章到底幹什麽去了呢?
屋裡二人眼看著是和氣和善,實則是各懷鬼胎,鬼知道他們能裝到什麽時候。
這不就應了後世流傳呃那一句名言,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李章走出門去,匆匆的下樓,小太監躲在酒樓後院的樹後面,其實那棵樹並不粗壯,根本就擋不住他的全身,能擋住的......也就是一雙怕被人瞧見的眼睛吧。
李章一眼就看見了他的衣服,不由得搖搖頭,上前去,挺直了胸膛,頗有氣勢的問道:“何事需要如此急切的來報?沒見掌印大人正在用飯麽!”
小太監拱手彎腰,恨不得將身體彎成個直角,回道:“出事了。”
李章微微蹙眉,眼珠一動,並指指向他,道:“還不快說!”
小太監抬眸看看四周,見四下無人,上前一步道:“請公公附耳過來。”
李章略微彎了彎身子,側耳過去,小太監趴在他耳邊道:“紅袖招...錦衣衛...他們發現......怎麽辦?”
李章越聽神情越凝重,方才下肚的幾杯水酒,暖得心肺舒爽,這時候卻再也舒爽不起來了,他如墜冰窟一般的瞪眼問道:“他們怎麽會去查!怎麽回事!”
小太監躬身不語,並不回答。
李章也是又氣又嚇的糊塗了,否則不會去問他這番話。他煩悶的擺擺手道:“去盯著點,得空再暗地裡去敲打敲打紅袖招的那些賤娘皮。誰若是敢松口,就...”他以手為刀,利落的比劃著自己的脖頸。
其中意味,不必多說。
看他這狠厲的模樣,哪裡有人能將他與方才和秦福陳洪在一起的人合二為一呢?
不過啊,他們這些人,誰還沒個兩副面孔?
小太監連忙拱手稱是,道:“是,公公放心。”
裡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擺擺手,然後轉頭往回走去。
從後院到二樓雅室,總不過百來步的功夫,他站在雅室門口,聽門裡人笑的高興,機械的扯了扯自己的臉皮。
露出一個慣常對人的和善笑容,推門進屋,身上的氣勢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點著頭朝二人笑,捂著肚子道:“誒喲,真是賤人賤命,吃不得好東西。二位公公吃這些都無事,偏偏咱家,肚子疼的受不了啊。”
陳洪輕哼一聲,然後笑道:“你盡管去,不必拘著。”
秦福斜睨了陳洪一眼,笑道:“瞧瞧,秉筆公公不悅了,你還不斟酒賠罪啊,去的也太久了,便是咱家也要說你兩句,懶驢上磨屎尿多。”
這樣粗俗的話,放在往日,秦福定然不會說出口來,可今日飲了酒,人也口無遮攔起來了。李章笑著斟酒:“是是是,怪我,怪我。”
另一邊,小太監跑出酒樓去,腰背習慣性的彎曲著,又往八大胡同走去。
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突然便裝去了紅袖招,不必說,定是衝著宮裡那位正得聖寵的金娘娘。
金羨仙出身紅袖招,是賣藝不賣身的淸倌兒,從前,那可是紅袖招一塊鐵打的活招牌,獨挑大梁的人物。
她生得盛世美顏,身姿柔弱,猶擅一把琵琶,讓人拍案叫絕。就是那嬌嬌弱弱的解語花,怎麽會招惹錦衣衛?
這件事,還是要從夏言的這場作死宴會說起。
一般的大戶人家做請,一定要提前將宴客名單、席面酒水,這些東西提前整理成冊。夏言到了今歲已然為一品大臣十年了,面子上的事自是少不了的。
於是乎,家中便按照規製做了這麽一份名單出來。這本是簡簡單單的宴客名單,可落到有心之人眼中卻不是那麽回事了。
一份名單,卻可以看出最為繁雜的關系網。
夏言自詡獨臣,連常年伴駕的黃錦都不放在眼中,還曾在內閣開會的日子,當眾辱罵黃錦是個閹人。
足可見,在沒有楊曲也等人幫扶之前,他這人做的有多糊塗。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他要開宴會,他請的人,難道不能被視作一種訊息?
錦衣衛無處不在,見縫插針是常有的事。這份名單通過錦衣衛傳到了朱厚熜手中,朱厚熜一貫的謹慎小心,忌諱大臣攬權,便認真的看了名單。
這一看不要緊,旁的大臣也就不說了,新進的錦衣衛百戶高怒,卻在名單之中。
夏府仆人的一個不小心,錦衣衛的挑撥,朱厚熜的多疑加在一起,便讓朱厚熜對於夏言進獻的金羨仙,產生了懷疑。
懷疑,是一顆種子。
種子可能會永遠不能發芽,被湮沒在水土之中,也可能會生根發芽,長成藤蔓,長成參天大樹。
然而,此時此刻的夏言還對這一切都沒有絲毫察覺,微笑著迎接慶賀他為一品十載的大日子!
官道上馬蹄飛馳,高怒歸心似箭,卻不知能否在這場暴風雨來臨之前,阻止種子發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