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逋點點頭,問道:“攸居,提了什麽詞?”
老許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沈昌書上聯:凝風檻月還淡泊,沈康書下聯:笑枕猛虎論清真。”
駱逋微微有些震驚,他選了“攸居”給他們二人居住,只是想試試他們是否是貪圖安逸之輩,卻未想到兄弟倆反應倒是南轅北轍。
沈昌寬厚些,並沒有想到這一層,也只是疏豪一番。沈康這個...猛虎是能隨便枕的?那必是打死了老虎枕在它身上,還談論真善美?
駱逋不禁覺得後背一涼,脖頸子嗖嗖的冒涼風。
這同一句話,在劉術眼裡只是這兄弟倆真能吹牛,往好聽了說,是豪邁。可在駱逋眼裡,便成了二人的個性/暗示。
他忽然有些怕了,沈康這個孩子,不過九歲的年紀,實在是夙慧,實在是冷靜的可怕。
老許接著道:“衝突之初,白少爺與沈昌拉住江少爺,王少爺自在乘涼並不理睬。沈康先是未動,最後一句話便帶走了三人。”
駱逋略有些笑了,問:“什麽話?”
老許道:“沈康說,該去縣學入籍。”
“哈。”駱逋總算是展開笑臉,道:“我知道了。老許,他們是故人學生,自今日起,你去攸居照拂他們的起居,多多在側提點一番。”
老許點點頭,回道:“是,少年人總是爭強好勝的。”說完,他便拱手退下,行動爽利的出門去。
駱逋微微蹙眉,許是自己想多了吧,八九歲的孩子,哪能想得這麽多。他舒展眉心笑了笑,眼底卻留有幽思。
江柳愖一路上大罵著王麓操泄憤,倒正和了混世魔王的稱號。白啟常則多是溫聲勸導:“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莫要因小人失了心性,修心養性。”
江柳愖哪能聽他的,若真能聽,也早就不罵了。
“我呸!瞧瞧他那麽樣子,渾像個潑皮無賴,便沒見過誰家的公子長得那麽白!”
沈康暗自翻了個白眼,長得白也不對,哎,小孩子的世界啊。
“別讓我捉住他的痛腳,若讓我知道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你看我不上告山長,將他逐出書院。”
沈康終於忍無可忍,停駐腳步,板著臉道:“不要在式微之時去挑戰強勢之人,若真有心便在學業上勝他千倍百倍,將來在官場上永遠不要被他壓一頭,若是做不到這些。你今日這些狂妄之語,便只是孩童撒潑沒有半分意義。”
“沈康你!”江柳愖急的滿臉通紅,剛要撒潑,沈康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道:“我既從未食君之祿,便無須聽君指責謾罵。”
江柳愖一肚子火打在了鐵板上,往常那些小孩子的把戲通通被反彈了。他扁著嘴,唇角微微向下彎:“白兄...”
白啟常長歎一口氣道:“哎,王麓操已是童生之身,你還身無功名。今年便要下場了,你若真有心,那就如沈康所言專心學業,也為江伯伯爭些臉面。”
江柳愖垂下頭想了想,長呼了一口氣,悶聲道:“嗯。”繼而又斜眼瞟向沈康與沈昌的背影,問道:“我是否被他教訓了?”
“你說呢?”白啟常懶得理他,提步便走。
江柳愖一邊追,一邊震驚問:“啊?他才多大年紀?敢教訓學長,看我不收拾他。”
白啟常道:“你打算如何收拾他?”
江柳愖撇嘴,臉色愈加深重,緩緩的道:“我...我...我。”
白啟常翻了個白眼道:“別你了,
沈康的衣角都看不到了,快走吧!” “哦...”江柳愖扁著嘴,像是撒了氣的河豚,垂頭耷肩的跟在後面。
沈昌一邊追著沈康的腳步,一邊問道:“小三,我表現的怎麽樣?”
沈康低聲道:“二兄極好,已然入了浩然先生的眼。”
沈昌轉頭看了看白啟常二人,緊追了兩步,問道:“等等他們吧。”
沈康道:“二兄可多親近江柳愖與王麓操。”
“那白兄呢?”
沈康腳步略微放慢,沉了一瞬,回道:“此人太過無疵,還是敬而遠之為上。”
沈昌笑了笑道:“無疵不好?”
沈康也笑了,道:“非是不好,只是有瑕疵的人更適合深交。江柳愖魯莽好鬥,心思簡單,王麓操清高自持,精於算計。有所求,有欲望的人讓人放心。”
他頓了頓,接著道:“交人有所保留,於人於己都有好處。往後二兄見的人越來越多,要記得,越是親近之人,越是要小心交往,若有任何疑慮,必要早早相通......”
“待你長大就明白了。”
說了這麽一句,沈康神色一松,複道:“待我們長大就明白了。”
沈昌抿抿嘴,無奈的伸手拍拍沈康的肩膀,道:“小三,想那麽多做什麽,白兄乃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之人,只不過我們身居鄉野,少見多怪罷了。”
沈康輕出了一口氣,心想著,一個人若想要磨其棱角,斂其光芒,需要多少經歷與閱歷的磨煉?哪裡是那麽一個少年能夠培養得出的氣度。
哪個少年沒有衝動莽撞,率性真誠,剛猛豪邁?若真有,那便是與他一般,是個外表年幼,靈魂老矣之人吧。
他長歎一口氣,自己的少年,又死在了哪一年呢?
他微微蹙眉,腦海中是那個漆黑的雨夜。潮濕陰冷的巷子,男人抱著年幼的自己,顛簸著跑出巷口。他回望深巷,雨水打濕眼簾,是那個漸漸遠去的女人,模糊的臉。
沈康打了個寒顫,眼睛裡無愛無恨,早已經沒有了一絲情感。目光冷漠的重抬起眼,看向沈昌,目光才緩緩軟下來,露出慣常的從容笑意:“二兄說的對,是我想多了。”
白啟常與江柳愖總算是趕上前來,江柳愖紅著臉喘著氣道:“走那麽快,累壞了本少爺,你們賠得起麽?”
沈康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江柳愖也不知為什麽,下意識的躲了躲,強硬著道:“看什麽看!”
沈康打了個哈欠,揚著頭道:“犯法麽?”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