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種人,她天生便是美的化身,一笑一顰間就教人心生愛慕,舉手投足之中風采頓生,與她在一起,心神寧靜,如浴春風,惹人遐思卻難教人起半點褻瀆的念頭。這樣的她,隻應永遠捧在掌心,容不得半點玷汙。
看到了花解語,就連杜如月也很難對她生起惡感,甚至起不了半絲嫉妒之心。杜如月不敢相信,在青樓之中,還有這樣的世外仙子。
“好美女子,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杜如月忽然想起《洛神賦》中的幾句,她本從來不相信世上有這般的女子,這樣的女子,隻應存在於詩歌中,存在於畫卷中。如今她相信了,公孫無憂說得沒錯,她是誤入凡塵的牡丹仙子。“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
“小丫頭,小丫頭!”李風雲輕輕推了她一下,“你發什麽呆呀?”
“啊!”杜如月清醒過來,只聽到鶯聲燕語傳了過來。
“……這次花知筵的所得善款,我與嬤嬤商量過,將全部交由武當玄武宮掌門玉虛道長,用於賑濟中原各處的災民。
正值此多難之時,多事之秋,大家同屬華夏苗裔,炎黃子孫,彼此唇齒相依,一脈相承,休戚相關,血肉相連,當同舟共濟,相互扶持。
各位善長仁翁,都是憂國憂民之士,碧血丹心之輩,必不會吝嗇區區錢財,濟人於危難,解民於倒懸!”花解語朝樓上樓下的眾人深施一禮。
話音剛落,一名公子站了起來,大聲道:“既然花都知有這番中原百姓出力的心思,我等哪有不支持的道理,況且剛才都知一曲《江南花開》,猶如天上仙樂,人間哪得幾時聞,又豈能以區區金銀論之?
千金散盡還複來,在下願捐出一百兩,拋磚引玉,博諸位善長仁翁慷慨解囊。”
花解語謝道:“多謝李公子!”
李風雲小聲問道:“這個李公子是誰?”
公孫無憂答道:“他叫李中(注1),在南唐頗有才名,既非達官顯貴,也非商賈富紳,他肯拿出一百兩紋銀,很不容易了。”
李中擺手笑道:“應該的,當初在下落魄揚州,也是受都知賞識扶助,才博得今日之虛名,適才聽都知的《江南花開》,在下略有感觸,作詩一首助興,願贈與今日有緣人,以酬在座的賢達。”
花解語喜道:“李公子又有佳作問世,實乃文壇興事,今天的知花筵,只怕會因公子的新作留香百世,小妹也能附驥尾,千古留名。快,備下桌案。”
早有人備好桌案紙筆,李中一揮而就,做下一首《桃花》:
“隻應紅杏是知音,灼灼偏宜間竹陰。
幾樹半開金谷曉,一溪齊綻武陵深。
豔舒百葉時皆重,子熟千年事莫尋。
誰步宋牆明月下,好香和影上衣襟。”
“好詩,好詩,李公子文采果然名不虛傳。花都知,我願以五百兩紋銀求得李公子的墨寶,不知都知可否割愛?”《桃花》剛作罷,便有人高聲叫道。
花解語歎道:“如此好詩,解語也想珍藏,怎奈今日知花筵是為賑濟中原百姓所設,李公子一番悲天憫人之心,解語怎敢假公濟私,徒留罵名?隻好忍痛割愛,獻於先生,只求日後先生莫要吝嗇,
不許解語觀賞!” 眾人大笑。
又有人起身道:“好一個‘幾樹半開金谷曉,一溪齊綻武陵深。’一代新秀,果然實至名歸,老夫一時技癢,作詞一首,解語姑娘,可否容老夫獻醜。”
花解語抬眼望去,喜道:“原來是馮書記,馮書記肯來捧場,不知是解語幾世修來的福氣,沒想到今日的知花筵,竟成了文壇盛世,青史上又多出一段佳話了。”
李風雲問道:“他又是誰?”
公孫無憂答道:“他叫馮延巳(注2),南唐如今的皇帝李璟做太子時,他便是太子府的書記,李璟對他十分信任,也十分賞識,曾說他有宰相之才。”
說話間,馮延巳已走上台上,道:“今日既然是知花筵,老夫就以花為題,填一首《鵲踏枝》。”說罷,龍飛鳳舞,書就一闕《鵲踏枝》: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
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無限。
樓上春山寒四面,過盡征鴻,暮景煙深淺。
一晌憑欄人不見,鮫綃掩淚思量遍。”
花解語略一思量,命人取來古箏,當場談唱此曲,歌聲悠揚淒婉,韻味長久,博得滿堂喝彩,隨即便有人出銀千兩求走此詞。
馮延巳的出場,更惹得無數才子紛紛上場吟詩作畫,各逞才華,又有歌舞穿插其中,知花筵安排得熱鬧富貴又雅致得體、趣味橫生。
轉眼間便到了亥時,知花筵已經籌集了近兩萬兩銀子,李風雲問道:“無憂公子,我們那筆銀子為何還不捐出去?我看到那位花姑娘經常在看你呢!”
“不必著急,”公孫無憂擺了擺扇子,道,“我們這筆銀子數目太大,太惹人注目,不適合這麽捐出。”
李風雲笑道:“這樣才風光,一下子捐出四五千兩銀子,我們也能好好的出出風頭。”
公孫無憂搖搖頭,解釋道:“捐款只是一點心意,捐多捐少其實並不重要,我們是武林中人,不適宜太過張揚,因此而給解語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就更不好了。我想,等知花筵結束後,再將這比銀子交給她更為合適。”
李風雲有些失望,杜如月笑道:“難道非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這個清平鎮的小毛賊你才得意麽?”
“那當然,”李風雲道,“銀子扔到水裡,總要聽聲響,最好大家都看得到,至少也算爽了一把,這樣心裡才舒服些呀!”
“你就不怕捉賊捉贓,可不要忘了,這些銀子可是你從濟世堂搶來的,見不得光的!”杜如月嘻嘻笑道。
三人正說著話,忽聽樓下有人大聲道:“花姑娘,我打算捐出一千兩白銀,你覺得如何?”
花解語笑道:“薛公子這般宅心仁厚,解語代中原百姓謝過薛公子。”
“慢著,”那薛公子忽然話風一轉,道,“花姑娘,你還沒聽完我的話,薛某想說自從見到姑娘,我便對姑娘日思夜想,輾轉難眠,薛某願捐出一千兩紋銀,求取姑娘一夜春宵,我想,為了中原萬千百姓,花姑娘不會不答應吧!”
此話一出,滿場寂靜,雅致軒的老鴇急忙出來打圓場道:“薛公子喝多了,說笑了,大家都知道,我家解語是賣藝不賣身……”
話未說完,那薛公子一把推開老鴇,沉著臉喝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攔我?”又對花解語道:“本公子沒有喝醉,清醒得很,我薛勇怎麽說也是皇親國戚,當今的齊王,是我的親舅舅,花姑娘,我屢次不恥屈身,求好與你,你卻總是推三阻四,是何道理,難道以我堂堂護國侯長子的身份,還配不上你一個青樓的妓子?”
“薛勇,你太放肆了!”李中上前怒喝道,“這裡是賢人雅士匯集之地,不是你護國候府,還容不得你侮辱解語姑娘。”
“憑你也想英雄救美?”薛勇輕蔑地笑了一聲,“你不過是一個窮酸書生,我伸出一隻小指,就能將你碾成粉末,你有資格跟我說話麽?快快滾開,惹怒了薛某,我怕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你……”李中氣得渾身發抖,正要說話,卻被花解語拉開,朝薛勇盈盈施了一禮,花解語道:“薛公子,你說得沒錯,你身份尊貴,而解語只是流落到青樓中一隻流鶯,身份低賤,幸而還算有些才學與見識,才得以各位飽學之士、四方俊傑的欣賞與寵愛,論身份, 實在是有辱薛公子的聲名。
護國侯的威名名震天下,大唐百姓無不景仰,乃國之柱石,朝之良臣,若公子因解語而折腰,天下人會如何看待護國侯?解語又怎敢以流鶯賤軀折汙護國侯的清名?
李公子也是一番好意,希望公子能愛惜護國候的羽翼,還望公子大量,能夠海涵,也能體諒解語的苦衷。”
薛勇一怔,哈哈大笑道:“既然你要我不與那窮酸書生計較,我便不計較。我都不在乎你的身份,你怕什麽?我爹也不會怪我,嫌一千兩紋銀不夠?不要緊,兩千兩如何?錢不是問題,只要你出個價,我薛某絕不還價。我告訴你,我薛勇看中的女人,還沒有誰能逃得出我手掌心的。”
滿堂的眾人滿臉怒色,但是忌憚薛勇的身份,一時竟然無人肯說話。
“哈哈哈哈,好一個護國侯的公子,真是威風,真是厲害,不曉得面對契丹的鐵騎,還有沒有膽量說這些話?”公孫無憂“啪”的展開折扇,長身而起,朝花解語拱了拱手,道:“解語姑娘,聽說你舉辦這次知花筵,為中原百姓籌集賑災銀兩,我與兩位朋友商量了一下,籌備了四千多兩金銀,正要交於都知。至於那些從百姓那裡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我勸解語姑娘還是不要收的好,免得汙了這滿堂善長仁翁的清譽。讓人以為,知花筵是藏汙納穢之所。”
注1:李中,南唐著名詩人。
注2:馮延巳,又名延嗣,字正中,揚州人,南唐時兩度入相,是南唐的著名詞人,南唐詞人“二李一馮”中的“一馮”,指的就是馮延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