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疑心昨夜裡來取她命的，是花四那頭的人，與江離洲說道:“昨晚我半夢半醒的，腦子不得清楚，但聽出其中兩三個的腳步聲，是花四那頭的護院。我在莊子裡跟他們見過，養病時候，也旁看徐厚跟他們切磋過。我雖記性不太好，但這幾人的步子特別，腳底下的功夫又是跟旁人不一樣的，所以記得牢一些。”

　　江離洲聽罷，出去了一陣，再回來時，手裡捏著一塊牌，是青銅所製，上頭陽刻著花紋，是桑樹的形製。

　　“你可見過這個?”

　　花三不必細看，也認得出那是誰的令牌，答道:“是花四院裡的。五莊花家四主，各持四種令牌，花黍離的是稻禾，花錦郎的是棉花，我的是秋花，言葚的是桑樹。”

　　江離洲奇道:“她為何要殺你?”

　　花三默一默，再道:“我也不知她是不是想殺我。但她若是要殺我，大概是，因為我不願意見她吧?”

　　江離洲更奇了，“你與她是雙生的姐妹，你為何不願見她?”

　　花三不知如何作答。

　　江離洲歎道:“徐厚來第二封信是在八月時候，說你在五莊後山遭人伏擊，傷上疊傷。之後，你那雙生子的四妹，也托人遞了一封信給我。”

　　花三低著頭，輕輕“嗯”一聲，不太願意去想花四為何寫信給江離洲。

　　江離洲問她:“你難道就不好奇，我與她素未謀面的，她為何寫了一封信給我麽?”

　　花三悶聲老實答:“不是很想知道。”

　　她這樣答他，倒叫江離洲一時噎住了，本想賣個關子吊一吊她的，她反應卻冷淡，竟叫他不知如何將已經醞釀好並已湧到舌後的話吐出來，“你你你”了半天，末了卻也只是重重一歎，隨她去了。

　　花三確實不是很想知道。

　　她也不是很想見花四一面。

　　又或者是，不是很敢見花四一面。

　　如果能有的選，她寧願當時沒有被花四見著她的臉。

　　想想也是好笑，以前是她想見花四，被花錦郎百般阻撓不得，也不好去自討沒趣，就不堅持去見了。等她三月時候傷重回了五莊了，花四接連幾次要來看她，她反倒是怯了。

　　她此次從五莊跑出來，是得了花四的相助。

　　離莊前一夜，她與花四把該說的話也算是說盡了。

　　她還以為，這次算是說明白了，二人羈絆不必再繼續下去。

　　但沒想到，她前腳剛到自鳴城，後腳花四就反悔了。

　　她那院裡頭攏共就四十個護院，昨夜來了三十個，不知今夜還有沒有，看著像是傾巢出動了。

　　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有些疲乏，雙手揉了一揉臉:“我三月時候被執殺冥差些刺死了，是周生為止連夜送我回的五莊。那時候，已經差些叫花四見著我的臉了。”

　　今年三月初三，她自桐城去蘇城找蘇渙要長生肉，途徑不蘭城時候，想起傳說附近的之洲島這些年來有不少怪事，怪物野獸頻頻出沒，其中就有名喚巫獸的，食之能解百毒的，便撤了馬頭，轉了個方向，雇船往之洲島，想著替花四取巫獸的一塊肉，叫花四吃了身體能好些。

　　沒成想遇上了湘地故人來尋舊仇，叫執殺冥一劍刺穿了胸腹，離心臟不過一指有余，險些喪了命。

　　遭重傷後，花三被周生為止連夜送回五莊，昏迷了五個日夜，全靠苗老藥妙手回春，硬是將她從鬼門關拖了回來。

　　花三清醒後，徐仙告知，她昏迷時，

四主來探過幾次，但徐仙想著花三昏迷前嚴實交代過，勿讓四主見她的，就沒敢放四主進來，隻說是三姑娘受的是重傷，房內血腥氣重，恐煞到了四主的病弱身子。　　花四倒也不堅持硬闖，每每被拒之門外了，便吩咐莊奴將手裡頭的補品藥品及花三愛吃的東西放下，就回去了。

　　花三聽罷，狠狠誇讚了徐仙，又自覺將在之洲島尋到的寶貝全數交給了徐仙。

　　周生為止厚道，當時收拾的兩個包袱裡仍舊是滿滿當當的，連當時花三從包裡頭刨出來賞給執殺冥扮的老船夫的，也拾回來放進去了，看樣子自己是一個也沒留，全給了花三。

　　花三傷重，好一陣子裡都是睡睡醒醒的，苗老藥給她施的針術及開的藥，都是叫她腦子昏昏沉沉的，有些事便也忘了再交代。

　　於是便有那麽一日，醒來時候，房中沒有第三個人，床前的簾子外頭，端正坐著一個人。

　　看身形，是個姑娘。

　　看那瘦弱身形，是五莊的花四花言葚。

　　花三先是一驚，胸口的血一滯，不敢怠慢，客客氣氣地，先咳了一陣，將哽在喉間的血咳出了，再客客氣氣地喚了一聲:“四主。”

　　花四應了一聲，也不說別的客氣話，隔著簾問她，“那塊長生肉，三姑娘可用了?”

　　說的是之前未收，給她傍身用的那塊，後來她給周生為止用來活婉瑜了，確實也將婉瑜給起死回生了。

　　花三想起這事便有些欣欣然，笑著答道:“用了，便宜了一個活死人。”

　　花四在簾外也是低笑，道:“我倒是聽徐厚說了，渡師堂的周生為止這一來可就欠了三姑娘一個大人情，怕是怎樣也還不清了。”

　　花三微微一笑，“我倒是沒想過要他欠我的事，不過是想試一試蘇渙的長生肉是不是管用，若真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我再從他身上剜一塊，回來給你下酒吃。”

　　說著哈哈笑起來，不甚牽動了胸腹的傷，疼得眼淚都流出來，喉口一熱，血氣上衝，又劇咳起來，見簾上花四的身影動了動，已經是站起身要掀簾來看，便急急扯了錦被蓋頭，邊咳著啞聲高喊，“四主莫要進來，我身上有傷有血，莫要染了四主。”

　　一陣靜默。

　　隔著被子，聽見花四往前了兩步，止住了，又過了一陣，聽見凳子挪動的聲音，大概是又落座好了，又發出了聲響故意叫她聽到。

　　花三松一口氣。但又聽得花四在外頭說道:

　　“我昨日閑得無聊，算了時日，我與你竟已有三年未見過面了。雖說是你愛在外遊玩，或是得了大哥二哥的令常外出辦事，可就算是我倆都在莊內時，我也不得見過你。”

　　花三訕訕一笑，“你身子骨弱，不該在房外走動。我身上殺氣重，恐怕煞到了你。”